互聯網公司不是救世主 但他們此刻在上海

不能停下來
如果石凱能在送貨的路上停下來,打開手機里的確診地圖,他會看到自己被代表確診病例的紅點包圍。而他也可能是打開這個疫情地圖的上海居民里,少數能看到自己圖標還在到處移動的。

但他停不下來。

作為浦東川沙營業務的一名快遞員,石凱已經加入京東七年多。浦東疫情算是上海幾個大區中嚴重程度最高的之一。 據上海衛健委4月11日通報,全市4月10日新增本土新冠確診病例914例和無癥狀感染者25173例。其中,浦東新區新增212例本土確診病例和6520例本土無癥狀感染者。自從上海進入全域靜態管理的狀態,居民的基本物資保障成了巨大的挑戰。曾經大家已經習以為常的高效商品配送,被徹底打亂了節奏。

其中,曾經數量巨大的猶如城市“毛細血管”的配送員群體,有大量因為疫情管控而封在了自己的住所。像石凱這樣的少數繼續工作的配送員選擇堅持配送,往往也意味着會被“病例高發區”包圍。

石凱告訴品玩,他目前負責的區域覆蓋四條路,均以工業區和農村為主,其中兩三個地區是陽性病例高發區,封控程度較於其他地方更高。尤其在農村,很多老人獨居在家又不會網上搶菜,即便是社區團購了物資,老人們由於行動不便也找不到提貨點。

“都是往日里留有聯繫方式的老客戶了,家裡沒人照顧的老人,我會去幫忙送菜上門的。”他說。“這過程中的確有很多感觸,大部分客戶還是很感激我們的幫助,但也有些老人會覺得病毒都是我們快遞傳進來的,讓我們不要再進村子里了,有時候說真的也挺委屈的。”

“但沒辦法,還是要堅持去做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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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採訪對象提供

同樣停不下來的還有凌晨時分城市邊緣倉庫里的分揀員。這個城市每個房屋裡的焦慮在這些巨大的倉庫里同樣存在。

凌晨三點,拼多多旗下多多買菜的員工孫建會準時來到倉庫,在推着一輛輛小推車飛奔的同事之間,把菜裝車,然後把用戶訂單從這些大倉送到對應的團購站點,其間幾乎一刻不能停歇。而逐一配送完,差不多都要到下午5點。

但他覺得自己並不是最辛苦的。

“其實與送菜相比,倉庫的分揀工作才是最辛苦的、最忙碌的。”多多買菜閔行區的分揀倉才新建立不久,人手本來就少,疫情之下倉庫的員工連平時的一半都不到,但每天的訂單量卻翻了一倍。

“我們倉配的員工大多是上海近郊居民就近就業,很多人因為居住地小區核酸篩查暫時封閉,到崗率只有40%左右。訂單那麼多,人手那麼少,沒辦法,只能一方面找勞務公司增加人手,同時到崗員工則吃住在倉庫,保持連軸轉,直到有其他員工解除封閉來換崗。”奉賢區“多多買菜”中心倉的一名員工對品玩說。

“有人說這樣是不是太拼了?但我們這些正常上班的人不拼一點,可能就有一部分隔離在家的市民吃不上菜,這麼想一想,只要能撐住,我們就得拼。”

缺車,缺物資,缺採購物資的人

據孫建稱,疫情發生之前,他每天配送的訂單量大約在1.5萬份。疫情發生之後,訂單量增加了一倍,日均訂單量已經超過了3萬份。

所有的平台都在面對巨大的單量和嚴重不足的人力。

“我們還在正常運轉,但訂單量暴增。疫情之前平均每日單量在800到1000,現在翻了三倍,最多的時候接了近3000單。”京東七鮮瑞紅太陽宮店的工作人員徐棟告訴品玩,即便是往常流量最高峰的雙十一時期,店裡的訂單量也才1800左右。為了應對這龐大的需求,徐棟跟同事們過去二十多天都睡在店裡。

3月18日那天,家住上海閔行的徐棟接到小區通知,由於疫情嚴重程度升級,閔行、松江、浦東三區採取封控式管理,居民區也將只進不出。雖然內心有過幾秒鐘的掙扎,但徐棟還是果斷地回復社區,他選擇留在工作地所在的虹口區,解封前不回去了。

跟徐棟一起的還有35個同事,他們都是京東七鮮(瑞紅太陽宮店)的工作人員,或是主動選擇留在店裡,或是未能在社區封控前趕回去,他們在過去近一個月時間裡,撐起了附近幾公里內居家隔離普通人的大部分物資供應重任。

由於大部分同事被隔離在家,太陽宮店生鮮人員到崗率只有平時的三分之一,人力的嚴重不足起初差點打亂了太陽宮店的陣腳。

京東七鮮店內一般設有三個業務線:負責對應訂單進行揀貨的生產組、維護線上賣場運營的前廠、管理倉庫貨品的后廠。訂單量的激增直接拉升了揀貨難度,而原本要十多個人才能負荷工作量的生產組,現在僅剩下四個人,每個人即便生出三頭六臂不眠不休,也無法完成如此巨大的挑戰。

“早上7點左右系統就下發訂單了,這時候生產組的人開始陸續上崗揀貨,一個小時后前廠人員到位開始進行漫長的調配補貨,同時送貨的供應商也會按批次到達門店,后廠人員會配合他們進行收貨,再把商品上架。現在基本上就是,前廠和后廠都在支援生產組揀貨,實在是缺人手。

徐棟表示即便門店已經承接了往日三倍的訂單量,附近仍有很多顧客買不到生鮮,以往由多家大型生鮮店和餐飲店共同做的事,在後方倉儲被封和前方人力不足之下,呈現出極大的供應短缺現狀。

“現在最主要的是蔬菜嚴重短缺,我們的采銷商已經想盡辦法從周邊調貨發往上海門店,然後我們會做成蔬菜大禮包給到顧客。也包括肉禽蛋奶,所有的廠家都在想辦法找渠道拿貨。問題在於很多供應商的倉儲和物流都處於封鎖狀態,停止運營了。但凡那些能自提貨物的倉庫,我們現在都是自己配車過去拉貨。”徐棟說。

但這些擁有疫情通行證的車輛實在稀缺。太陽宮七鮮店前廠運營人員在周邊500米內所有的社區都組建了生鮮團,每日由團長負責溝通統計群成員的物資需求,再匯總到七鮮店處統一下單配送。而這個配送過程,有時候要用最原始的辦法。

“目前我們也只能維護好周邊500米的小區,快遞和外賣的配送車輛都需要疫情通行證,不可控因素很多,所以現在我們的配送員都在人工用板車送貨。

一些並非“賣菜”的站點也在疫情中扮演起配送站的角色。

“本質上,現在上海真正缺的是能夠幫他們採購生活物資的人。” 張江大學城菜鳥驛站的站長劉凱宇在站點關閉后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了驛站,變成了一個“團長”。

這些擁有珍貴的通行證的物流從業者,都在高負載的參與到這座城市的保供中去。

疫情之下,外部車輛進不了市區。“就像約定好的一樣,每晚8、9點,我們到高速附近的倉庫批發水果;聽說批發市場蔬菜最充裕,每天早上7、8點,我們開車去批發市場採購、分揀、將蔬菜打包裝上車。”他說。現在劉凱宇和同事服務着14個群、1600人,覆蓋浦東張江鎮和北蔡鎮的16個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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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採訪對象供圖

這樣的力量不匹配顯然急需解決。各大平台也開始在全國調動自己的配送資源,來支持上海。

4月9日,上海市商務委主任顧軍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為緩解末端配送壓力,目前上海已允許非涉疫原因被封控在小區的快遞小哥等保供人員返崗。4月8日上海的快遞員等保供人員新增上崗人數已達1096人,市外調配進滬2000人。

據美團透露,4月6日左右,美團買菜於近日從北京、廣州、深圳、武漢等地各地調配熟練分揀人員近1000人支援上海。而在一周前,一個包含貨源、騎手、分揀等崗位的120人的美團買菜團隊已經從深圳緊急馳援上海,幫助疫情防控期間的市民保證食物供應。

與此同時,各家平台的無人配送車車隊也布置到了上海街頭開始工作。

美團無人車運維人員游國棟4月2日晚上到了上海,數十輛美團自動配送車則在隔日凌晨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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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配送車需要有運維人員提前做好調試,熟悉小區附近路況,和社區工作人員對接好路線。在自動配送車進入日常工作后,運維人員需要把物資從美團買菜的門店裡裝到無人車上。

“半夜接到車,但時間不能耽誤,我們只好分成五個組車輪戰一直忙碌到早上六點半把車配置好”,游國棟說。“早上7點起床,測體溫,然後把健康碼、抗原檢測的一系列結果發到工作群之後,早上八點半就要開始進行物資轉運和訂單配送,如果爆單的話,可能要忙活到半夜。”

在沒有自動配送車的情況下,物資只能用小板車或者手提帶入社區。每包都在十幾公斤以上的生活物資本身就很重了,還要在快30度的潮濕天氣里整日穿着防護衣,對於志願者來說消耗並不輕鬆。曾經做過騎手的游國棟了解這種負擔。“志願者和我說,無人車每一趟至少可以節省10分鐘的時間”,這讓他感到高興。

而且,自動配送車自身的載重極限可以達到150公斤,一兩輛車就足夠連接起菜站對於一個小區的日常供給。

據介紹,無人車隊承擔每天最高2000單的物資配送任務,並已經進駐上海瑞金醫院,負責包括核酸樣本等醫療物資的院內配送,此外也將為醫護人員和病人的日常餐食提供有效配送。

當平台經濟成為“兜底”工具

生活必須品配送的不確定性,讓更多普通人開始關注曾經躲在陰影處的運菜流程。自己的菜走到哪了,多久能運送,成了許多上海居民關心的主題。供應鏈成了一門“顯學”。

而正在快速理解這背後複雜知識的,也包括各級政府和基層人員。最近幾天在上海備受關注的每日疫情例行發布會上,也開始出現互聯網公司負責人的身影。此前很少有人刻畫過這個城市的日常生活已經多大程度上與互聯網技術貼合在一起。僅有的一些數據是,2021年上海全市快遞服務業務量達到37.4億件,位居全國第四;而在餐飲方面,上海在2018年的的外賣門店數量已經成為全國城市最多,彼時6350萬單的單月外賣單量比深圳多了近一倍,後者在上個月同樣經歷了一次七日的短暫城市關停。

現在的上海如果一切正常,應該有近4.5萬名美團騎手正在像這座城市的毛細血管一樣帶着人們的生活物品在路上疾馳,而目前上海市主要外賣等電商平台每日騎手上崗人數約 1.1 萬人,運力很可能不足原先的三成。這也讓各個平台從外地調來的數千人所帶來的改變在整體的困境里顯得不夠明顯。而另據一份報道引述的2018年全國第四次經濟普查的數據,“上海日常從事批發、零售、交通、物流、餐飲等各類商業和生活服務的人員,有389.9萬人,而公共管理、社會保障和社會組織這一項下的人員僅有29.1萬人。”

隨着城市進入全域靜止,末梢服務缺失的問題也隨之暴露。

“自疫情發生以來,我所在平台的米面糧油、果蔬蛋奶這些重要民生商品供應量一直十分充足,綠葉類蔬菜,至今可以做到前一天下單后從田間基地直采,連夜送到中心倉后第二天分揀送出。”一名多多買菜的工作人員介紹。

他舉了一個具體的例子,在閔行區他們配送了一批保障物資,從小區的需求收集到菜源對接,只用了一天,需求確定后第二天所有物資便抵達了大倉,然而因為倉配人手有限,只能等分揀員分揀完當天的正常訂單后,再來加班分揀。3000份食材打包完成,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疫情之下,我們真正有壓力的,是倉配人手、運力的緊張。”4月8日,京東CEO徐雷的一條朋友圈被廣為轉發。“貨物不是問題,運力不是問題,如何能保障貨物從庫房發出,通過分撥、中轉到達城市的各個配送站、到社區,這裡面京東可以保證自身的高效運作,但特殊情況下,有些事情不是京東可以自己解決的。”

在疫情衝擊下,貨物運轉的鏈路里,諸多環節因防疫需要變得不再順暢。倉庫屬地的防疫政策、配送站的營業資質、物資車的資質證明和配送員的防疫要求都客觀上帶來成本的提升,而且它們環環相扣卻又分散在多個部門。

但這些受到影響的各個節點,又都是各個平台曾經依賴的高效運轉系統里,最需要穩定輸入的信息。這個系統無法正常運轉,讓習慣了它所提供的合併優化后的配送效率的人們感到巨大落差。

好在事情已經開始有了變化。一份4月7日官方發布的文件顯示,居住於封控小區的保供電商平台員工只要滿足所住樓棟7日內無陽性感染者、持有48小時核酸證明等條件即可返回崗位。

不過,這種全局優化的能力只能慢慢恢復。過程中,許多感到失望的用戶的罵聲率先到來。

“這兩天我給顧客送貨的時候,就會有人追着問 ‘我們下的訂單什麼時候到?你們不是說馬上要開放了嗎’,我也很無奈,只能回復說還在等通知,只要你看到貨物到咱們川沙站了,我第一時間就給你們送來。”石凱說。

“團購下單后又被取消”,“老小區訂餐人數不夠”等各種問題仍然橫在眼前,和廣大的需求相比,這些服務事實上的確仍然是“少數人的幸運”。這些罵聲並不難理解,也催促着被批評的各大平台抓緊時間提供更多服務。好在這些經過了殘酷市場競爭洗禮的互聯網平台們,在有限條件下依然展示出了靈活性。

除了繼續保持跟政府的密切溝通來打通鏈路,和增派人手外,這些平台正在用最核心的資源快速整合能力來更務實的解決現有的挑戰。其中,多個平台都選擇了劃分優先級的做法,把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最需要的人群。

阿里巴巴旗下的餓了么在上海上線“應急特需”通道,依託200多名服務專班開展電話聯絡與服務回訪,優先覆蓋特需用藥、母嬰用品採購、老年群體等最需要幫助的弱勢群體。

“最難的一單,60多公里,花了3個多小時”。

根據餓了么“寶寶關愛專車”配送員鍾海南發布的視頻記錄,由於不同嬰兒對於奶粉的品牌、型號要求高,在現有條件下,營業門店數量有限,導致供需之間的物理距離變得非常遙遠。而且,他還要面臨大量的跨區域證件和核酸報告查驗,在視頻里鍾海南幾乎都是深夜錄一個晚安視頻,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在服務端把有限資源更集中的提供給特定人群的同時,各平台也在快速靈活的提高資源端的整合效率。其中,採用最簡單的“保供套餐”,通過將各類蔬菜組合成蔬菜包,將非標品的蔬菜壓縮成“標品”,進而最大化降低后倉的供應難度,是諸多平台的策略。

以最近陸續恢復營業的大潤發為例,據阿里方面透露,上海大潤發主要採用的單店樞紐倉的運營模式。以大潤發上海中原店為樞紐,將“中原店”事實上變成26個門店的蔬菜總倉。員工們在中原店內將蔬菜套餐完成分揀、包裝后,再運送給上海各門店。用這樣的方式,以中原店為核心,來提高整個上海地區的大潤發體系的運行效率,也降低各個門店的隔離和管理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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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採訪對象供圖

4月6日,美團買菜也上線了社區集單服務,首批服務地區為徐匯、松江、寶山及普陀。已開通服務的小區居民可以在微信社群里以接龍形式下單蔬菜套餐,單份套餐的蔬菜價格在100元左右。當訂單量達到一定數量后,第二天美團買菜工作人員將會把商品統一配送至小區里的指定地點,由小區志願者安排居民們領取。

通過這種集約式的訂單方式,分揀與配送的步驟可以得到簡化。美團副總裁毛方4月7日表示,這種更具效率的臨時團購機制已經完成了20萬單的配送。

在社區集單服務之前,美團在4月3日上線了社區團餐服務。對於上海全市面臨著的餐飲商家大量關停的狀況,美團開始嘗試類似C2M的中央廚房定製餐食服務,同一小區市民在同一訂餐時段滿30單即可送餐,然後通過集中製作、集中配送的方式送達小區,這意味着子女可以為關在家裡又不能熟練操作手機的老人遠程訂餐,同樣的,家中無做飯設備的租住群體可會因此受益。

無論是4月7日一定程度放開快遞員限制后,人們對互聯網平台回歸的期待,還是之後運力和需求間仍然存在的巨大鴻溝帶來的批評,都在說明一件事,互聯網平台們主導的生活必需品配送服務,事實上已經是這個社會維持正常運轉的基礎設施,人們無論從實際使用上還是情感上都已經習慣了對這套系統的依賴。在突髮狀況下,用一套並不擅長這些任務的系統替代掉它並不是聰明的選擇。如何把它們納入“兜底”服務的保障體系中,是真正關鍵的議題。

這樣的思考也已經轉化成一些有意思的嘗試。比如,據拼多多介紹,其旗下的團購業務“快團團”在閔行區馬橋鎮推出了和基層政府融合的“馬橋保供模式”,由鎮政府變身大團長,所轄社區居民跟團下單,48小時內就能到社區貨架自取或收到由志願者配送上門的物資了。

這是社區團購模式不停發展中,少有的和基層政府結合的嘗試,它甚至可能對社區團購今後的發展提供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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