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互聯網大廠當審核員

2022年春節后的第一個工作日,一則“B站審核組組長加班猝死”的消息引起社會熱議。“互聯網審核員”這個幕後職業也隨之被推到聚光燈下。紅星資本局發現,互聯網審核員的現狀,也是一個行業成長的縮影。在龐大的用戶體量、海量的內容信息、激烈的平台競爭等因素影響下,審核員的工作時長被延長到24小時,工作量也極大增加。

“具有抗壓能力,接受輪班制”,互聯網內容審核崗位的招聘條件,幾乎都有這一條。

2月9日,紅星資本局採訪了騰訊、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公司的審核員與管理者們,嘗試從他們的口中,還原審核員行業的真實現狀。

我在互聯網大廠當審核員

(一)“抗壓能力”為普遍要求,實行末位淘汰制

早上8點,在騰訊做內容審核員的王思思結束了工作,這是她連續第3個“通宵班”。

走出辦公樓,王思思覺得腳下輕飄飄的,“沒什麼精神,還有點噁心反胃”,她已經習慣了通宵工作后的感覺。

2019年大學畢業后,王思思來到某二線城市找工作,被“互聯網巨頭騰訊”的大廠光環吸引,她進入了騰訊旗下的子公司,成為了一名“互聯網內容審核員”。

“審核網友評論”,王思思的工作並不複雜。坐在工位前,打開電腦,登陸賬號,後台顯示出需要審核的內容,王思思會快速、熟練地“掃視”一遍,然後不斷點擊“推薦、限流、刪除”。

被處理的評論,通常涉及到負面、低俗、謾罵等內容,公司早已有一套成熟的審核標準。即便如此,王思思還是繃緊了神經,不敢放鬆,“一旦有漏放被質檢查到,投訴審核員,我們就會被扣分扣績效。”

除了“保質”,審核工作更重要的是“保量”,每月審核量是王思思績效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實行末位積分淘汰制,要是績效過差,就會被HR面談勸退。”

“大家都想要高績效,就會一直往上沖,定下的KPI不斷被打破,下一次的KPI就不斷往上提”,王思思說。不想被打低績效的審核員們,陷入了“內卷”的狀態。

一直加快的工作節奏讓王思思感到有點“心累”,與此同時,她還要適應不停的倒班。“早上8點到下午4點是早班,下午2點到晚上10點是晚班,一個月還會輪到2次通宵班,我們最怕通宵班,很難熬”,王思思說。

“通宵班”一般從晚上10點開始,到第二天早上8點結束,中間可以休息3個小時。常常上到第二個通宵班時,王思思會有噁心反胃嘔吐的感覺,她擔心身體出問題,就會放下鼠標休息一會兒,然後再打起精神繼續後面的工作。

“最難受的還是通宵班之後那幾天,整個人作息顛倒,後半夜會睡不着”。通宵工作后,王思思常常失眠,她的視力也下降得很厲害,肩周炎和腰肌勞損更是同事們普遍的毛病。

相比身體的累,王思思覺得心理壓力更讓她“喘不過氣”。

“審核的時間長了,會對一些攻擊謾罵和血腥暴力內容有心理陰影”,看着這些內容,王思思常常覺得自己也在遭受網絡暴力,她想起很久前,有位女同事上通宵班時,審核到了驚悚視頻,從此便產生了心理障礙。

“具有抗壓能力,接受輪班制”,互聯網內容審核崗位的招聘條件,幾乎都有這一條。

我在互聯網大廠當審核員

(二)大專生、985畢業生都有,被“大廠光環”吸引

2019年1月9日,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了《網絡短視頻平台管理規範》和《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其中規定,短視頻平台發布的節目、評論、彈幕等內容,必須先審后發;並且詳細列出了二十大類,100小條的禁止內容。

審核新規落地,也就意味着互聯網平台審核需要更細、範圍更廣,擴充審核隊伍成了各大互聯網公司的迫切需求。

985畢業的孫迅和大專畢業的唐森,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加入了內容審核員崗位。審核崗位對學歷和工作經驗的要求,並不統一。

“這個崗位有點反人類”,回想起3年前在字節跳動做內容審核員的日子,孫迅的印象並不好。研究生畢業后,學習小語種的孫迅進入了北京字節跳動工作,負責一款資訊類APP的內容審核。比起倒班,孫迅對這份工作印象最深的是“工作量大”。

“(部門)會設置一個所有人都不能摸魚的工作量,讓你的工作很飽和”,孫迅說。時間長了,飽和的工作量、機械化的操作方式、重複的工作內容讓孫迅覺得自己就像一台機器。“最重要的是,這份工作沒有前途”,5個月後,孫迅提交了離職申請。

與孫迅幾乎同一時間離開的,還有字節跳動的另一位內容審核員唐森。“這個工作就是吃青春飯,沒什麼發展”,唐森說。

唐森同樣是被互聯網大廠光環吸引來的,她喜歡玩抖音,對字節跳動的工作充滿了期待。做內容審核員時,唐森所在的部門每人每天的審核量是200-300,還有部門的工作量是500-600。當時的分工還沒有細化,唐森要審核視頻、圖片、標題、詳情頁文字,還包括電商廣告。

這樣的工作強度,唐森還能適應,但一個月5-6次的通宵班讓她有些吃不消,她最終選擇了離職。2月7日,唐森看到“B站審核組組長加班猝死”的新聞,感到有些惋惜,“顧好自己身體最重要”,她說。

當看到社交平台上對互聯網審核員一邊倒的負面評論時,唐森覺得,其實這份工作也有好的一面,互聯網公司給出的薪資和福利並不少。“工資有6000多元,加班也有補貼”,對於當時大專剛畢業的唐森來說,足夠她在成都生活。

王思思也提到,騰訊的內容審核員崗位按職級來分,薪資通常在5000-10000元左右,此外還有績效工資和節假日加班費。“相比其他互聯網公司的審核崗,我們的薪資待遇算挺高了”,王思思說。

對自己薪資待遇感到滿意的,還有劉力成,他是字節跳動旗下廣告服務平台巨量千川的一名廣告審核員。

劉力成的工作內容是根據廣告法的規定,審核視頻廣告是否違規。相比內容審核需要面對龐雜的信息,廣告審核的工作內容要“單純”得多。

“每個月休息7-8天,晚班有補貼,晚上10點后打車,公司也給報銷車費,加班工資按平時的1.5倍計算,住得近還有500元的房補”,劉力成細數着公司的福利,算下來每個月工資有8000元左右,他感到很滿意。

(三)“就像線上的富士康流水線”,但短期難被AI取代

相比審核員的複雜態度,身處審核管理崗位的鄧軍則思考得更遠一些。

有着豐富互聯網工作經驗的鄧軍,目前在一家頭部互聯網公司管理着一個內容審核部門,手下有幾十位員工。當紅星資本局詢問內容審核崗位的特點時,鄧軍說:“這個崗位沒什麼特點,就是勞動密集型行業,這是最大的特點。”

在鄧軍看來,內容審核並不是互聯網催生出的新興職業,在一些傳統行業同樣存在。但移動互聯網的發展,確實推動了審核行業的爆發。“如今信息傳播速度更快,傳播內容更多,平台要負起主體責任,過濾掉有害內容,凈化網絡環境,所以設立內容審核崗位是核心的、關鍵的步驟。”

“為什麼會要求內容審核崗輪班,因為用戶晚上也會發布信息”,鄧軍說。互聯網審核員的現狀,也是一個行業成長的縮影。在龐大的用戶體量、海量的內容信息、激烈的平台競爭等因素影響下,審核員的工作時長被延長到24小時,工作量也極大增加。

在審核管理崗工作了快3年的鄧軍覺得,審核行業其實處在互聯網的最低端,價值認可度並不高,門檻極低,也沒有什麼技術積累。

“不少互聯網公司會將整個內容審核業務外包出去,就像一個線上的富士康工廠流水線。但好的地方是,互聯網的薪資福利整體還是不錯的,都是年輕人工作氛圍也挺好”,鄧軍說。

此外,互聯網審核行業也給部分新一線、二、三線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崗位,解決當地的就業需求。紅星資本局在招聘平台搜索互聯網公司名+審核崗位發現,不少互聯網平台在天津、濟南、西安、成都、重慶、武漢等城市均設有審核中心。據《晚點 LatePost》報道,2021年初字節跳動的審核人員數量已經超過2萬人。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低端、重複的審核工作或許很快會被AI技術所取代。2019年7月,今日頭條宣布正式推出新版“靈犬”反低俗助手。2020年9月,小紅書在“啄木鳥”計劃中,就加入了“多維度算法模型”的審核模式。快手也早將AI技術運用進了內容審核中。

“但短期來看,AI技術並不能完全替代人工審核,平台還是需要藉助人的經驗和判斷來篩選內容”,鄧軍對紅星資本局表示。

互聯網審核員的工作現狀能否迅速得到改善,仍是待解的問題。

(應受訪者要求,以上均為化名)

記者/俞瑤 強亞銑

編輯/余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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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 2022-02-09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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