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5000的大廠視頻審核員:工作安排掐點到分鐘 上廁所都要報備

春節后第一個工作日,一則“B站員工猝死”的消息猝不及防上了熱搜。2月7日,一封名為B站內容安全中心全體通告的內部郵件在網絡流傳,郵件內容表示,B站內容安全中心圖文審核部員工“暮色木心”於2月4日晚間20日左右因大面積腦出血搶球無效,不幸去世。

月薪5000的大廠視頻審核員:工作安排掐點到分鐘 上廁所都要報備

網絡流傳該員工因加班過度猝死。B站在郵件中回應稱,“經內部考勤核查,他按工作計劃正常上下班,工作時間為9:30-18:30,做五休二,在事發前一周內未存在加班情況。”

2月7日,B站總部公關回應稱,內部確實發了郵件,對此事表示遺憾,且已經第一時間與家屬取得了聯繫。

關於上述員工事發前是否加班的問題似乎已陷入羅生門。

2月8日晚,B站再次公開回應此事。其表示,“暮色木心”作為圖文審核組的代組長,沒有回鄉過年,帶領小組安排了一天八小時、做五休二的春節輪值排班計劃。此外,B站稱,今年將增加招聘1000名審核人員,有效降低人均工作壓力。

相關微博話題下,不少做過內容審核的網友將這份工作稱之為“互聯網新型流水線工人”。

時代財經在採訪中了解到,內容審核的確是一份強度大、加班時間長的工作,審核員鮮少能有假期,一天的工作安排精準到分鐘,和鋪天蓋地的招聘廣告描述的輕鬆工作並不相符。

龐大精細的審核機器,保障着巨量網絡視頻內容的輸出。在這架機器里,審核員並不是“手握流量大權”的掌權者,而是生產線上的一顆極小的螺絲釘,並且往往因身心俱疲最終選擇離開。

月薪5000的大廠視頻審核員:工作安排掐點到分鐘 上廁所都要報備

“離開工位都要向值班組長報備,包括上廁所”

互聯網上的內容以秒為單位層出不窮,為了保證流出的內容絕對安全,審核崗位也是24小時都需要有人值守。

這種工作類型類似於工廠流水線,源源不斷產出的內容就像24小時不間斷轟鳴的機器。

多位做過審核工作的人對時代財經表示,審核崗位通常實行倒班制,常見的班次包括做一休一、做五休二、做二休二。

做一休一分早、中、晚三班。早班9:30-21:30,中班12:00-0:00,晚班21:30-9:30;做五休二分白班和夜班,時間分別是9:00-18:00以及16:00-1:00;做二休二也分兩個班次,8:30-20:30以及20:30-8:30。白班和夜班通常一個月一輪。

在以上的時間表中,除雙休制每日工作時間9小時外,做一休一和做二休二制的日工作時間都達到了12小時。許多審核員的生活中不存在春節、國慶等假期,節假日也需要按照排班表工作,不過一些公司會在法定節假日付三倍工資。

做一休一和做二休二制度看似休息時間更長,但幾乎所有受訪者都表示,這種作息時間比雙休累得多。“休息的時候做不了什麼,大部分時間都會用來補覺。”曾在某視頻網站做過審核員的林盼說。

如果碰到晚班,做二休二相當於休一。“比如你1號開始上通宵班,上兩天,從1號晚8:30到2號早上8:30,然後2號晚上8:30再通宵到3號早上。班表上寫3號到4號休息,實際上3號就用來補覺了。”另一位審核員阿良對時代財經表示,通宵班非常傷身體,也影響作息,到家后也要中午或者下午才睡得着。其餘休息時間基本也沒有精力再出去玩,通常只會睡覺、刷劇。

夜班是最熬人的班次,阿良做了兩年半的視頻審核,第一天就是通宵班,現在依然能回想起當時的感受,“就是好累、好睏、好想睡覺。這個班次實在太辛苦了,通宵十二小時上班,下班看到太陽的那一瞬間,真的感覺快要死了。”

有時候,休息時間也會被要求支援工作。林盼是做一休一制,但每月有2-3次需要在休息日支援工作,每次4小時,沒有加班工資。林盼走後聽同事說,支援已經算在工作績效中,仍然沒有加班工資,算調休,不過調休有時也請不下來。

在24小時都需要勞動力的內容流水線上,請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良表示,公司一般都不會批准假期,請病假需要醫院蓋章的病假條,加班補休也要聽安排。

不只是請假難,審核員一天的工作安排精準到分鐘,想在工作期間稍微休息下也非常難。

阿良的公司明面上安排了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但很多時候都會因為業務忙不過來休息不成,量級不夠或者人手不夠時需要一邊吃飯、一邊審核。

公司也沒有配備休息室,即便不忙的時候,也需要到會議室搶位置休息,沒有位置就要報備在工位上睡。如果沒有報備,便會被郵件通報上班時間睡覺。

在阿良公司,除了打水這種幾秒鐘的事情,在其他情況下離開工位都需要向值班組長報備,包括上廁所。一旦離開座位,值班組長就會安排其他人接手業務。所以,平時夜班再怎麼困,阿良都不敢趴在工位上睡覺,只能去廁所洗把臉回來繼續工作。

為了提高員工工作效率,避免分心。阿良聽說,一些同行其他公司需要在上班時上交手機統一存放,下班才能拿。

月薪5000的大廠視頻審核員:工作安排掐點到分鐘 上廁所都要報備

“想起白天審核過的不良視頻,晚上會失眠”

在許多局外人眼中,視頻審核是一個輕鬆又有趣的工作,“上班就是刷刷視頻”。鋪天蓋地的招聘廣告和描繪審核員工作的短視頻都在強化這種刻板印象。

招聘廣告會強調熱愛、大廠工作機會、適合年輕人這類標籤,並開出月休15天(做一休一)、月薪7000-8000、六險一金等條件,“95后的同學們,加油了,審核員很適合你們。”“年輕的小哥哥小姐姐,大廠的機會來啦!”

廣告下面有不少留言,“還有這種好事?”“做24小時休24小時嗎?這錢我拿的燙手。”

描述審核員工作的短視頻則熱衷於強調審核員的隱藏福利,比如看美女視頻、掌握流量分配的大權等等。互聯網大廠、工作內容有趣、技能要求不高,這些包裝出的優點很容易吸引沒有明確職業規劃的年輕人。

林盼做審核員是因為當時剛考完研在等成績,“不想沒事幹,看到招聘就過去了”。阿良則是因為剛畢業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也是被招聘廣告吸引。“他們和你說得很輕鬆,就是刷視頻、看視頻,福利也不錯,有旅遊、下午茶、生日會之類。下午茶倒是每周都有,旅遊就不一定每個人都會有。”

但真實的審核工作和包裝的完全不同。不僅工作氛圍與短視頻中描述的輕鬆愉快相反,還要面臨嚴格的kpi要求。

林盼入職四個月,公司的要求是每天審核1500+條視頻,每小時到120+,達不到便需要留下來加班。阿良公司的kpi更嚴格,保底四五千條,他多的時候可以審核六千條,且準確率要求在99%以上,持續三月不達標就會被勸退。

面對高強度、快節奏的信息轟炸,沒有人還會對裡面的內容感興趣。“枯燥、無聊”是採訪中他們最常提到的形容詞。阿良甚至在業餘時間已經完全沒有刷短視頻的慾望,“抖音快手之類的軟件都不會想打開來看”。

大多數平台對內容實行雙重審核制度,即AI+人工審核,AI先過濾明顯違規的內容,再將模稜兩可的視頻打上標籤交給人工審。

暴力、血腥、色情等內容往往會有一些客觀的評判標準,審核員會按照細化的規則表進行審核,一般情況下,給到一個視頻的審核時間只有5秒左右,遇到拿不準的內容會請教值班組長。

在嚴格的準確率要求下,審核員很難說是“手握流量大權”,更像是內容生產線上的一顆螺絲釘。“我們審完之後還有人專門回查,限流不關我們視頻審核的事。”林盼說。

在把關內容的過程中,審核員自身會接觸到大量的不良信息。阿良主要審核海外軟件,入職面試時公司就表示需要觀看血腥暴力類視頻,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但在阿良想象中,這類視頻應該並不多,但實際上由於審到的視頻都是被系統判斷有一定風險的,不良視頻出現的概率非常高。“有些視頻看了能噁心一天,飯都吃不下。”

在睡前,阿良有時都會因為想起白天審核過的視頻感覺非常不舒服,難以入睡。由於長期熬夜、作息混亂加上不良視頻的影響,阿良在這家公司時長期失眠,“整個人都憔悴了”。

除失眠外,一直坐在電腦前對腰椎脊椎、眼睛都有很大的影響。阿良公司都會提供眼藥水,自己也常常帶着眼藥水,一個月就能用完一瓶。“長時間看電腦眼睛真的很酸澀,公司可能也知道這樣看屏幕有一定影響吧。”

與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不符的是,審核員工資並不高。大多數招聘給到的都是5000-6000元/月,阿良的工資是4000-5000元/月,早班那一個月如果沒有補貼,會少500-600元。

高壓的環境加上低廉的工資,審核崗位人員流動非常頻繁,一般周期是半年。

在公司待了兩年半后,阿良最終也選擇了離職,導火索是對年終獎和漲薪機制不滿意,在公司的兩年半里,阿良的工資只漲了300元。“公司的管理層不行,相關的年終獎和加薪制度就是隨心所欲,我有種倒貼上班的感覺。”

離開視頻審核崗位后,阿良現在做圖文審核,雖然也是審核崗,但相對輕鬆很多。“終於回到正常作息了,現在基本晚上十一二點睡覺,然後八點起來收拾上班。”

(林盼、阿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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