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取消大小周 聯想到互聯網英雄主義時代的落幕

字節跳動終於取消了強制的大小周加班方式。雖說本來強制就不大合法。取消后,部分字節的員工覺得,賺額外收入的機會沒有了。對於月薪 4 萬的員工而言,加班一天能賺大約 3600 塊錢,性價比是不錯的。

其實在已經成熟運轉的大公司,很多人是想要爭取加班機會的。一般項目組碰頭商量一下,幾個人申請個周末加班或者節假日加班,日薪槓桿是很高的。我不少老同事,會比較熱衷於加班,會羨慕字節。

羨慕字節的還有另外一幫不大會出現在媒體視野里的中小公司員工,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每周加班,最體面也就算你一天工資,老闆精打細算一些,會安排成調休,拿日常工作日來換。

然而我在這些小公司見過的更多的情況是:根本沒有調休,也沒有加班費。這些年輕人或被理想主義裹挾着(雖說只有毛毛雨的期權)、或談 offer 時就不得已答應了彈性工作制+創業精神(翻譯:沒加班費+要經常加班),摸爬滾打。

為什麼不換份工作?大都因為那已經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好的互聯網領域的工作了。而此互聯網的工作,非彼 BAT 、TMD 互聯網的工作。很多年輕人只能在這些公司繼續摸爬滾打。

行業發展踩了剎車,這就是個有點無解的問題。這個話題先放一邊,還是說說大公司。

字節取消大小周,表面看只是對加班制度的調整,但卻引起了大規模的討論,據說張一鳴在內部都表示很驚訝。

這大規模的討論,以及調研結果看,雙方的支持者居然都旗鼓相當,這背後是有個大的暗流的。這個暗流叫做——互聯網公司在變成一個普通的高薪行業。變化過程中,勢必出現各種各樣的陣痛。

在展開聊之前,先說說那篇經典的內網帖《致阿里》。

《致阿里》的作者在離職前,寫了這一長串的文字,表達的核心觀點很簡單:阿里對員工好的話,要給實際的好處,看怎麼改革升職加薪的制度,而不是天天講創業精神和文化價值觀,來 PUA 大家。

這個觀點不鮮見,也不深刻,但引起了巨大的波瀾。內網持正反雙方也迅速站隊爭論。後來合伙人安撫和解釋的帖子,正反雙方也迅速站隊。

有阿里的內部員工統計了內網兩個帖子的評論區加減分的情況(每個用戶可以對作者送出或扣減“芝麻”),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群體。群體的特徵統計學意義上出現了顯著差異:工號在近幾年的,和工號在更早些年的。

這個矛盾對立的原因簡單明了:老員工認為互聯網工作就應該有創業精神,阿里文化本來就是吃苦耐勞,新員工太現實和任性;新員工認為在互聯網打工就是打工,加薪升職才是職場人的本分,老員工是邪惡的既得利益者。

誰對誰錯?我傾向於認為,他們都是對的。

老員工在的那個時代,就是有衝勁兒的年輕人的天下。寫代碼能稱得上是極客,談論 App 的交互算得上是發燒友。他們的產品有一年就成為行業第一的可能,他們的期權有一年翻十番的機會,他們的職位也可能跟着某些成功項目起飛。

新員工目前的這個時代,他們到公司里,層層老闆之上,不少已經是油膩大叔。他們坐在幾萬人按格子划好的辦公室里、吃着烏泱泱全是人頭的食堂,程序員在幾千萬行的代碼中塞進自己的幾條循環、產品經理要打 20 個電話買 5 杯奶茶才能落實一個功能。這不是一份普通的有點辛苦的工作,還能是什麼?

這種割裂,已經發生了,而且會持續發生。發生的過程中,會有阿里內部的站隊爭論,也會有字節這樣對加班態度的爭論。

互聯網大廠正在變得像任何一家其它的大型企業。

事情正在起變化。

可以聊聊起變化的幾個跡象。

第一個,暴富的故事在減少。

在阿里,如果你不是 2013 年之前加入的話,是很難有財富暴漲的機會。無獨有偶,在幾年前成為新聞的郭宇在 28 歲就能退休,就是因為他在 2013 年帶着工作 3 年的經驗加入字節。

期權或股票獎勵是按照當前價格折算的。比如現在的公允價是 20 美金,給你按照 4 年 20 萬獎勵折算。過了 3 年,公司市值高漲股價是 200 美金了,那你的 20 萬獎勵就變成了 200 萬獎勵。尤其在早期期權如廢紙、HR 會隨便給的時候。

這樣翻倍的精彩故事,在阿里上演過,在美團上演過,在拼多多上演過,在字節上演過,在螞蟻差點兒上演。再後來,其實很少再有了。

最近滴滴上市了,市值到了 580 億美金。這是什麼概念?2016 年,滴滴的公允價就是按照 560 億美金折算的。如果你 2016 年拿到一筆期權,等待滴滴上市乘以 10 到財富自由,那 5 年後,恭喜你,你最後多拿了幾個月工資。

再小點兒的公司更是如此了。

所以年輕人並不是無痛呻吟,他們在喊“內卷”和“躺平”的同時,其實是在抱怨財富自由的窗口在關閉。

你還在跟年輕人算計這些工資比當公務員多多少,年輕人其實對標的從來不是其他行業,而是這個行業里看起來也沒比自己聰明多少、卻因為紅利身家千萬的那些過來人。

窗口關閉后,年輕人不得不在意年終獎、晉陞和加班費了。你讓他們在意什麼?虛無縹緲的奮鬥精神,和幾乎為零的暴富概率嗎?

第二,事少人多。

我跟做運營的朋友聊,她說她在大廠工作 7 年了,現在同級別的(P6)負責的工作,恐怕是 7 年前負責工作內容的一小塊中的一小塊。她在 P6 的時候自己能負責一個完整項目,如今團隊的一個 P6 工作內容幾乎就是只負責搞文案。

黃有璨在即刻的這段話可謂準確:

從取消大小周 聯想到互聯網英雄主義時代的落幕

產品實習生更是慘。很多實習生的工作就聚焦在買奶茶和訂會議室了,想要負責一個完整的項目幾無可能。上面還有 P5 們在內卷呢。連 P6 都剛剛能爭取到一個完整的事情做,實習生就真別想太多了。

為什麼公司不給機會?不是不給機會,還是狼多肉少。

淘寶一個 App ,可能有 500 個產品經理在負責;微信也在同樣量級。最近風口上的美團優選,也擠了近 400 個產品經理。每個產品經理負責的是 1/500 的產品,與其叫產品經理,不如叫芝麻粒兒經理。

每個公司都還在擴招,不知道是不是有政策壓力要解決就業問題,總之就是,事兒越來越少,人反而越來越多。

第三,流水線工。

朋友說,一個行業成熟的標識是:

從業人數多;

有成熟可複製的工作流程。

說白了,就是創意創造型向勞動密集型轉移。從業人數多肉眼可見,而隨着事兒少人多,負責的模塊更加精細,那每個人要做的事情就逐步標準化成一些固定流程了。

10 年前,連產品經理這個詞兒都很新鮮,沒人會提怎麼細分,要做哪個方向的產品,都是先想着自己學習研究,而不是從外招聘。

五六年前,招聘市場已經可以定向去挖人,電商產品經理、增長產品經理、數據產品經理這些概念應運而生。

現在,都可以細化到項目級別對口。比如最近淘寶在做逛逛,內部把 B 站當成競爭對手(B 站有沒有把他們當對手就另說),就一直在定向找做 B 站和小紅書社區的產品和運營。抖音要做電商,直接把公司開到西溪八方城,旁邊就是淘寶,方便挖人。

除了人多要細分,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10 年前確實都沒有有經驗的啊。但現在,行業本身的發展就遲滯了,不管是增長裂變、市場投放,還是做後台管理、中台數據的方向,都培養出了足夠多的人才。

反過來說一樣。沒有對口經驗的就越來越不值錢,每個人都逐漸進入一個循環——因為做方向 A 所以有更多關於 A 的履歷,從而能更好地找到 A 的機會。結果就是,你最開始的工作方向通常決定了你的職業生涯。

最後,大家都變成了熟練工,在互聯網的流水線上勤奮努力,盯着自己的這塊螺絲。

朋友說,看那些在電腦前辛苦碼字的人,跟很多年前的紡織工並沒有什麼區別。

第四,高考志願方向和就業方向的遷移。

今年前所未有的,關於高考志願的主流建議,全都是計算機專業。另外,就業方向上,近幾年互聯網大廠也都遙遙領先。

這是個很特別的風向標,是“事少人多”和“流水線工”的升級版本,代表着競爭激烈,我們現在通常把它叫做——“內卷”。

結果就是這樣的一個現象:

從取消大小周 聯想到互聯網英雄主義時代的落幕

高考優等生擠破頭都想學計算機,名校畢業生擠破頭都想進互聯網。一方面是好事,說明互聯網行業在社會的認知度不同了,不像 10 年前你要去阿里,你媽還覺得你要去干傳銷;另一方面不好的在於,連到即將關閉的機會窗口前的機會窗口,都要關閉了,互聯網大廠會跟金融、諮詢行業一樣,成為精英專屬的工作機會。

互聯網行業,就是在變成一個普通的高薪行業。這個行業像依賴慣性飛馳起來的火車,裡面的人做着布朗運動,做着芝麻粒兒的事兒,但能享受到高速的福利。能擠進火車,靠的不再是駕駛技術,而是要看上火車前的隊伍,怎麼排的問題了。

未來的互聯網大廠,名校畢業生,都要從買奶茶訂會議室做起。然後 leader 們用以季度為單位的時間,緩慢地教授給他們寫代碼和寫文檔的功夫。他們要去研究辦公室複雜的人際關係和領導在彙報方面的喜好。他們終其一生追求的職業生涯高峰,是 P8 和 P9。

英雄主義的時代要過去了。成熟行業的標誌就是集團化作戰替代巷戰游擊戰,憑藉高超天賦去洞察用戶描述需求被大規模的A/B測試和數據驅動替代,正如內容運營被算法替代。過去天才的產品經理和運營,也不再能成為將軍,他們只是“某個提出建議方案的人”。真正做成事的,將是能帶隊作戰的職業經理人。

就聯想到這裡吧,希望能有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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