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大小周:從福報到取消

7月2日,字節跳動被曝出將於近期取消大小周。作為從成立就實行大小周的企業,這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同在7月,剛剛實施大小周半年時間的快手,取消大小周。更早些時間,騰訊遊戲光子工作室宣布周三不準加班。突然之間,以內卷著稱的互聯網公司們都開始“反內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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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大小周:從福報到取消

對於大小周的取消,身處其中的人有喜有憂。有快手的人感動哭泣,也有三分之一字節跳動的人投票不同意,他們擔心收入變少。不過,在外界議論聲中,卻是叫好一片。

互聯網分析師葛甲向經濟觀察網記者分析,字節跳動等大公司取消大小周,並不意味着員工加班會立即變少。但至少,對於其他公司及勞動者,是一個好的示範效應。

大小周喜與憂

第一次體驗字節跳動的大小周時,刀仔是興奮的。他在社交平台上發布了一個視頻,講述自己30歲“高齡”選擇大小周的原因:錢多,能充實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本來就會在周末加班,現在加班公司還給錢,何樂而不為。

大小周是互聯網公司或公開或隱秘的一種上班方式。一周休息一天,下一周休息兩天,然後再休一天,再休兩天,如此反覆。算下來,一年比正常工作日多上20天班,相當於每年多上1個月班。

6月份,字節跳動內部做了一次取消大小周的調查,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同意取消。一位不同意的人士告訴記者,“加班拿雙倍工資不香嗎”。小周周日上班,這一天有2倍加班費,按月薪4萬元計算,加班2天便可以收入8000元,一年加班收入接近10萬元。

甚至還有其他公司的人對大小周制度表示羨慕。一位北京望京互聯網大廠的人士就告訴記者,他希望公司能有大小周,可以順理成章的一邊摸魚一邊賺加班費。

但不願意接受的人也有很多。剛從字節跳動離職的肖雅就是其中一個。她向記者吐槽說,雖然每兩周只多上一天班,她覺得,那一天比上墳還難受。

另一個在字節跳動待了兩年後離職的人士告訴記者,在字節跳動內部,關於大小周的爭議一直存在,在周日加班的那一天,內網吐槽聲很大,負面情緒鋪天蓋地,上班的同事也以摸魚居多。

一位實行單休的大廠員工說,他其實並不反感大小周,但單休時,周末家裡有事還需要請假,那種請假的感覺很不好。

爭議大小周:從福報到取消

除字節跳動外,大小周在互聯網公司已經很常見。這方面知名的互聯網公司還有快手、拼多多、有贊。在一些小型互聯網公司,大小周也已經尋常。蘇州一位互聯網小公司的員工就吐槽說,她所在的公司今年開始大小周,她當時心裡一寒。有廣州電商行業的人說,這個行業連大小周都沒有,“要能有,我就謝天謝地了”,還有一些在華南地區求職的人說,很難找到雙休的公司。

吉林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艾琳告訴記者,嚴格來講,大小周是不合法的。按照《勞動法》規定,每天工作不超過8小時,每周不超過44小時,大小周明顯違反了這項規定。但大小周的矛盾點在於,這種制度的確能給勞動者帶來更多收入,增加工資收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吸引人們到某家公司上班的因素之一。

“勞動法也要考慮市場規律和需求,就形成了一種法律和市場之間的博弈。”她告訴記者,目前過勞死並沒有明確的法律法規的保障,並且過勞問題很難量化,當下大小周引起爭議,主要是輿論倒逼。

爭議背後

在互聯網行業,大小周存在已久。今年之前,大小周的現象已經司空見慣,並且行業內對此習以為常。

字節跳動自成立之初就已經有大小周,這種制度也被外界認為,是這家公司快速崛起的原因之一。一位2014年入職字節跳動的人士向記者回憶,當時字節跳動的大小周還沒有加班費,每個月多上兩天班,感覺很累。

時至2021年,大小周有了取消的動靜。

葛甲向記者分析說,快手取消大小周,以及字節跳動計劃取消大小周,背後有社會壓力,也符合兩家公司當前發展及經濟狀況的考量。

去年年底至今,大小周以及互聯網員工過勞問題,隔三差五就會上熱搜。拼多多員工加班、美團外賣小哥勞動問題,字節跳動大小周、打工人躺平等現象引發的負面情緒,多次引發熱議。

熱議背後,已經有一種共同的趨勢正在形成,“背後是勞動者對於體面工作和以人為本的追求,這也是國家進步的一種體現。大部分90后是財富的享受者,他們對個人權益保障有要求,維權意識強烈,對於用生命拼財富的現象,他們和70后、80后的理解也不甚一樣。”艾琳認為。

互聯網行業存在已有20年,突然在今年,社會大眾對於互聯網人的加班情緒激化了。去年到今年,這一年發生了什麼?葛甲告訴記者,一個關鍵原因是低出生率調查結果的公布,去年1200萬的人口出生數,比高峰期下滑了60%,這意味着人力更值錢了。當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人口數量變少,整個經濟社會的人力成本上升,那麼勞動者的要求也會提高,這種情況下,人們不可避免地會向普世方向去想、去做。

當社會爭議觸達到企業端,互聯網公司就迎來了一股被動自我調整的壓力。艾琳告訴記者,她目前還沒有聽到政策或法律層面專門對於員工過勞問題的規定,但作為企業,他們有在企業形象和企業責任上做調整的需要。

此前大小周及加班文化盛行,葛甲覺得,互聯網公司在意的,其實並不是工作效率,更在乎員工思想的統一,“我知道你在摸魚,但哪怕你坐在這兒,也證明我對公司的掌控是成功的,”並且,加班文化也是一種向上管理,上述單休公司人士也告訴記者,每當公司領導在辦公室的時候,同事們的下班時間就會很晚。

身處大小周環境下的互聯網人,他們其實並不排斥加班,但很反感無意義的強制加班。上述字節跳動離職人士告訴記者,公司高層也知道小周加班時,員工的不滿情緒,以及低下的效率,但覺得大小周有助於保持創業氛圍,因此寧可多花錢支付雙倍工資,也堅持大小周制度。

“大小周其實反映了一種公司管理水平問題,”葛甲舉例說,有人下午4點就能幹完活,有人晚上12點才能做完,為什麼必須要求4點做完的人,陪着12點做完的人一起大小周呢?現在的難點在於,公司管理水平提升的太慢了。他覺得,隨着時間的演化,隨着公司管理經驗的進化升級,這些問題會得到逐步解決,“至少能變得更好一些,把有效勞動變多,把無效勞動變少。”

從福報到取消

2019年,996問題首次被外界關注,當時阿里巴巴創始人馬雲的說法是“今天中國 BAT 這些公司能夠 996,我認為是我們這些人修來的福報”。現在,快手、字節跳動取消大小周。互聯網公司對於加班的態度,正在發生改變。

“整個行業速度沒那麼快了,不需要那麼多無效勞動了,也沒有必要加那麼多班了,取消大小周還能節省成本。”葛甲告訴記者,當下取消大小周,互聯網公司有自己的小算盤。

互聯網放緩已經成為大勢。在過去的增量時代,用戶容易獲取,公司每耽誤一分鐘,就有可能被別人多爭取走幾個用戶,員工需要把時刻工作狀態開滿負荷,才能讓公司快速增長。但當下,互聯網已經進入存量時代,當回報有限的時候,過多的勞動產出,反而會成為消耗。

即使當下仍然勇立潮頭的快手和字節跳動,當日活用戶分別達到4億和6億后,也面臨增長放緩的問題。並且,兩家公司都在虧損中,並且虧損加大。根據快手2021年一季報,快手經調整凈虧損49億元,同比擴大89%。字節跳動今年也首次公開財務數據,2020年經營虧損147億元。

“互聯網公司也不是慈善機構,他們非常會算賬,”葛甲認為,當業務發展不需要時,自然會選擇取消大小周。

不過,取消大小周,也不意味着加班問題能徹底解決。之前除周末加班外,肖雅平時加班也很嚴重,經常晚上12點才能到家,回家後有時也要工作。

一位阿里巴巴人士告訴記者,阿里巴巴從來沒有過大小周。不過,阿里巴巴加班問題也同樣嚴重。百度、美團、滴滴、京東等互聯網大公司同樣沒有大小周,但隱形的加班文化也非常流行。上述單休的大廠員工告訴記者,他希望能自己選擇是否加班,而不是被強制,“如果有緊急工作,我肯定會願意加班,最怕的就是無意義的消耗”。同時,他也擔心,如果有了選擇權后,會有一些熱衷表演加班的人積極選擇加班,讓公司再度內捲起來。

艾琳認為,當前關於大小周爭議的本質是,員工擔心取消大小周之後“加量不加價”,以後沒有加班費了,但在家依舊需要工作,工作量並沒有減少,反而更可怕。

“其實不只是法律問題,更是一個社會問題。”艾琳告訴記者。

對於互聯網公司加班現象,依舊沒有好的解決辦法。不過,大公司取消大小周,會有示範效應,“馬雲說996是福報也是示範效應,但是壞的效應。那句話之後,很多小公司老闆向馬雲學習,讓員工瘋狂加班。現在取消大小周,也有示範效應,比如中小公司老闆會覺得,連字節跳動都取消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調整了。這是一個好的效應。”

葛甲認為,取消大小周,至少,可以讓公司不再有制度性的要求員工加班加點,這種公然挑戰國家法律和社會共識的現象會有可能變少。另外,也會刺激公司高層,讓他們考慮如何提高管理水平,讓員工的有效勞動變多。如何解決加班問題,這在當前仍然很難。但在人力勞動變得越來越值錢的現在以及未來,會是公司管理者們必須重視且要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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