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家名為上海燦斯醫院管理有限公司（下簡稱“燦斯公司”）的企業，與徐匯區、長寧區、楊浦區3家醫美機構合作，利用“羊毛客”青睞免費服務的心理，承諾消費者只要充值購買消費卡，在享受醫美服務同時，公司會在1年之內分12期將消費者所支付的費用全部返還。
與上海燦斯醫院管理有限公司合作的醫療機構，以及該公司發布的招募信息
這一噱頭吸引多人趨之若鶩，充卡消費。然而，在這場“拆東牆補西牆”活動中，不斷滾大的雪球最終壓垮燦斯公司，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小婷、小景、小啟，三個性別、職業、年齡全然不同的年輕人，跌入了同一個陷阱，損失慘重。這全因他們的共同愛好：“薅羊毛”。
“薅羊毛”的誘惑
“普陀區高端醫美醫院體驗招募，拍攝前後對比照即可，‘鴿子王’‘公主病’‘事媽’勿擾”“長期醫美體驗官招募，正規大型醫院免費體驗，資質好可升艙”……從去年起，上海聚集了眾多“羊毛客”的微信群中，時不時出現一則醫美項目的招募信息。
看似語句不通的招募廣告中，暗含着只有“羊毛客”才懂的潛規則：“體驗招募” 意味着免費，“拍攝前後對比照”意味着要付出的代價，“資質好可升艙”則暗示“羊毛客”如果符合商家要求，可免費體驗更昂貴的醫美項目。
在資深“羊毛客”小婷看來，這個活動，與“羊毛客”群中的其它免費活動沒什麼不同，這是屬於商家與“羊毛客”之間心照不宣的“交易”。“商家請我們免費體驗，我們幫他們寫留言增加好評度。”小婷說，這樣互動甚至已經成了一門生意，還有專職中介為“羊毛客”與商家之間搭建橋樑。本身從事公關工作的小婷，回想自己最初入局的原因時坦陳，“羊毛客” 的思維慣性，讓她喪失了應有的警惕。
小景的被騙經歷和小婷大同小異。剛剛大學畢業的小景，在各大“羊毛客” 福利群中頻繁刷到燦斯公司發布的招募信息后，經過長達2個月的觀察，和小婷得出了相似的結論：這個福利活動，與其它面向“羊毛客”的商戶活動沒什麼不同。
至於小啟，這名男生是被一名專門為“羊毛客”與商家搭建橋樑的中介拉到項目中的。
免費體驗須先充值
2020年8月、2021年4月、2021年5月，小婷、小景、小啟分別通過招募人員介紹，嘗試了所謂的免費體驗醫美項目。
值得一提的是，三人到達的醫療美容門診部各不相同，小婷是在徐匯區麗宣醫療美容門診部（下簡稱“麗宣”）體驗的，小景是在長寧區的麥瑞克醫療美容門診部（下簡稱“麥瑞克”）體驗的，小啟則是在楊浦區的上海慕顏門診部（下簡稱“慕顏”）體驗的。雖然線下體驗的門診部各不相同，但他們對接的都是燦斯公司，並遭遇了相同套路。
小景能清晰地回憶起今年4月11日那天，在麥瑞克門診體驗時發生的諸多細節。當天，麥瑞克門診部二層的皮膚科擠滿了人，本已預約好做免費“皮秒”項目（一種美容項目）的小景，被一位自稱銷售總監的男士告知，想要免費體驗“皮秒”項目，她必須成為會員。
所謂會員，就是一次性辦理最低3萬元的充值。充值后，小景可以利用充值金額體驗項目，與此同時，小景所充值的錢，會在一年中分期12次返還至小景的賬戶中。
為了說服小景，這名銷售總監展示了一份名為《項目消費卡買賣合同》的協議。協議中，甲方燦斯公司承諾，在小景向燦斯公司購買項目消費卡后，燦斯公司承諾每月贈與小景一筆錢，共計12個月，贈與總額與小景購卡費用相同。如果小景沒有足夠的錢，燦斯公司還可以為小景介紹貸款公司，並承諾負責支付貸款產生的利息。
銷售總監告訴小景，燦斯公司之所以願意為消費者承擔這麼高昂的美容體驗費用，主要是因為該公司有800萬元的廣告預算，公司的決策者認為，與其將這筆錢投入到互聯網廣告中，不如將這筆錢投入到每一名消費者身上。
“他們說，這筆錢投放在消費者身上，至少可以帶來真實的人流，他們這樣說，我就信了。”在麗宣門診，小婷也聽到了相似的解釋。
最終，為了體驗免費項目的小景、小婷和小啟，分別支付了5萬元、3萬元和6萬元，購買了燦斯提供的項目消費卡。因為錢不夠，小景和小啟都為此背負了大額貸款。
一夜間人去樓空
三人中，小婷是進入這個活動最早的人，她也是唯一一個收到了返款的人，自去年8月購入消費卡后，每月都會有一筆錢從一個叫“陳莉”的個人賬戶划至小婷賬戶。
老用戶每個月都能收到返現，成了燦斯向新用戶推廣這一活動的利器。無論是4月份在麥瑞克門診部體驗的小景，還是5月份在慕顏門診部體驗的小啟，都被銷售人員展示了一疊厚厚的合同和返款記錄。
“他們拿着合同給我看，介紹說哪些是醫生客戶，哪些是律師客戶。我看到這麼多人都參加了活動，就信了。”小景說。
然而，小景和小啟，這兩名分別在2021年4月、2021年5月購入了燦斯充值卡的年輕人，最終沒能收到任何來自燦斯公司的返現。
伴隨的需返現的金額越滾越大，今年3月開始，燦斯公司已逐漸出現崩潰的預兆。為了自救，這個公司一方面不斷轉換經營場地，一方面繼續瘋狂攬客，以獲得新的資金。
2021年3月底，小婷體驗的麗宣門診部關張，燦斯團隊遷至麥瑞克門診，再次大規模售卡。沒過多久，燦斯和麥瑞克門診之間的合作結束，在麥瑞克門診購入燦斯充值卡的小景，被告知需至楊浦區的慕顏門診預約醫美服務。同時，燦斯公司轉移至慕顏門診繼續售卡。
5月5日，剛在慕顏門診購入充值卡不到一周的小啟發現，燦斯停止了對所有用戶的返現，麗宣門診部、慕顏門診部也均已關門。麥瑞克門診部雖然開着，但拒不承認燦斯用戶所持有的充值卡。在如今的麥瑞克門診部，一張張告示被貼在了每個樓層的醒目處：“涉及收卡及貸款的項目，未經醫院蓋章，院方不承擔任何責任！敬請知悉。”
“你有麥瑞克的發票，（或者）有麥瑞克的收據，那我完全承認，如果沒有，我們不承認，你看這裡寫得明明白白，每個樓層都有。”麥瑞克門診部醫療負責人閆先生說，“這就好比你從網站上買券到線下領油，我和燦斯公司合作期間，我可以把油給你。現在燦斯公司不給我錢，我怎麼能給你這個油？”
層層陷阱
專門狩獵“羊毛客”的陷阱
根據燦斯用戶們的統計，有數十個至上百個參與活動的“羊毛客”，因燦斯的資金鏈斷裂而受損。數名燦斯用戶經過推演，懷疑燦斯公司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一個專門以狩獵“羊毛客”為目的陷阱。通過精心設計，燦斯公司將“羊毛客”們一步步引入陷阱中。
第一步：“免費活動”博取信任
燦斯公司有針對性地將招募信息發布在各大“羊毛客”聚集的“福利群”中，讓“羊毛客”們誤以為這是一場單純的體驗活動。為了降低“羊毛客”們的警惕心理，在招募過程中，燦斯團伙一開始從未提及充值等要求。
相反，燦斯公司列舉的可免費體驗項目諸如“水光針”等，自身價位並不高。同時，燦斯還要求客戶在體驗后提交前後對比圖，如此標準的“免費活動換好評行為”，讓眾多“羊毛客”喪失了警惕。
第二步：簽訂合同，打消顧慮
在將“羊毛客”誘惑至整形門診后，燦斯公司圖窮匕見，提出了大額充值行為。但緊接着就打出了一整套的安撫措施，其一，他們和每一名充值者簽訂條款明晰的返現合同；其二，在銷售過程中，毫不含糊地表示，燦斯會將全部金額返還給消費者；其三，將消費者拉入同一個群中，讓他們彼此溝通。在這種情況下，自認為手握合同，且消息靈通的消費者們信心十足，對燦斯跑路的擔憂，降至了最低。
第三步：高價項目，消耗充值
在打消消費者顧慮后，燦斯公司馬上推出第三步，用幾倍於市場價格的高價項目，快速消耗掉用戶手中的充值額度：一次“熱瑪吉”（一種美容項目）需要花費36800元，一次“皮秒”（一種美容項目）需花費8800元。
儘管美容項目價格畸高，但因為被承諾全額返現，很少有消費者提出質疑。相反，在燦斯公司的鼓勵下，不少消費者還主動“補額度”（繼續充值），將更多的錢打入到燦斯賬戶。
第四步：病毒營銷，擴大規模
實際上，燦斯公司只是一家醫療管理公司，屬於小微企業，並沒有進行醫療整形項目資質。但是，在銷售過程中，燦斯始終以醫院方自居。直至事發，還有許多用戶仍認為他們將錢打給了醫院。
事實上，用戶和燦斯公司的協議中寫得清清楚楚，用戶所購買的是燦斯的項目消費卡，其打款對象是上海燦斯醫療管理有限公司。
燦斯公司的經營模式，是註定不可能賺錢的。想要維持這種經營模式，只能不斷將新的客戶拉入局中，即“拆東牆補西牆”。
為此，燦斯公司不斷招募新的銷售，試圖以此增加客流。
不少燦斯用戶表示，自己曾看到過燦斯招募銷售人員的信息，有些還被招募過。在被招募的過程中，燦斯團隊承諾，對於銷售人員，會有一定的提成獎勵。
第五步：人去樓空，一走了之
當所有方法都無法維持成本后，燦斯團隊選擇一走了之，將巨額債務留給了輕信他們的用戶。
燦斯公司曾公開聲稱自己在虹口區塘沽路某高層建築中辦公，但同一地址的客戶表示，這個辦公點早在去年就已易主。
律師觀點
燦斯公司已涉嫌欺詐
在上海揚遠律師事務所律師王揚看來，燦斯公司的種種行為，已涉嫌欺詐。
“俗話說‘買家沒有賣家精’，任何時候都沒有純讓利的商業行為，更沒有虧本的買賣，兩相結合就造成了如今的惡果。”在王揚看來，本次事件的發生，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是燦斯公司目的不純，暗設套路；其二，則是“羊毛客”在參與活動時，喪失警惕。
目前，小啟等消費者已向公安機關報案，並表示會採取法律手段，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在王揚看來，消費者“薅羊毛”時必須擺正心態，保持獨立思考，守住法律的底線，不要為了小利參與到諸如虛假排隊、虛假評論等欺騙行為中，更不要為了蠅頭小利而掉入別人設計好的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