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UP主生存調查

2018年底,95后江西小伙柯蛙面臨著兩個選擇,要麼進大一點的影視內容平台,往主編方向發展,要麼自己開個新號從零開始。權衡過後柯蛙選擇了後者。辭職做影視UP主的前半年沒有任何收入,柯蛙和夥伴大象也早已想到了這個後果。

柯蛙是知名影視號“大象放映室”的主理人。過去兩年多“大象放映室”在全網積累了超過500萬粉絲用戶,公司漸漸實現了盈利,團隊也從兩個人擴增到8人。柯蛙非常清楚好的視頻內容到底有什麼標準,並把做視頻當成了一個真正的事業,敢於去做還原改革開放四十年的“激蕩四十年系列”視頻。做視頻對柯蛙來說變成了有意義的事,不過他表示UP主也僅僅是一個職業,認為職業的宗旨還是做好一個服務。

趕上短視頻爆發的時間,山東90后電商公司職員王霄(化名),在19年11月也決定辭職,全職做短視頻。在此之前王霄非常偶然看到同事在學視頻剪輯,看着看着竟然學會了,後來這位同事沒有繼續做短視頻,而王霄卻成功入圈。

武漢寶媽李菲(化名)今年38歲,十幾年沒有工作,進入短視頻領域才7個多月,卻在這裡重新找到了職場角色。身為寶媽,此前李菲很難找到適合的工作,十幾年不工作也沒有收入來源。李菲坦言,之前生活很鬱悶,經濟不獨立感覺沒有自我,有了收入后,是這些年過得最心的時刻。

不斷有人進入短視頻並抓住機會。而行業轉折或將出現在今年。4月,70多家影視機構抵制短視頻侵權的倡議書發出后,引發了行業地震。

在大眾創業最火熱的時代,不少人抱着“淘金”的心態涌,一股腦湧入短視頻行業進行創業。有人賺得盆滿缽滿,此前不少UP主年入千萬,平台簽約費高得驚人,也有MCN機構一年不到虧掉幾百萬。

爆發得太快短視頻行業也亂像頻出,之前就因為平台上存在傳播低俗、惡搞、荒誕甚至色情、暴力等違法和不良信息被整治過。短視頻侵權也是早就存在的亂像,而如今突然爆發抵制,也意味着短視頻行業還需要不斷規範。

想在短視頻平台繼續做二次創作的影視UP主也表示,希望能夠出具有操作指導的細則。影視公司和UP主其實也存在長期宣發合作關係。各方平衡是後續協商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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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影視UP主

在沒有做短視頻之前,李菲就是抖音的重度用戶。在此之前李菲以寶媽身份待業在家,“基本上每天都刷抖音”,有一天李菲刷到別人的直播間,了解到做影視剪輯可以賺錢。花了998元李菲進入了短視頻剪輯培訓機構學習視頻剪輯技術。沒過多久李菲就註冊了自己的帳號定位為“追劇”類。

“漲粉要看你一部劇爆火的作品有多少,快的話可以漲20萬粉,慢的話沒有底。”李菲表示,在抖音里開其他號都很難做起來,相比之下,影視號做起來更容易一些。幾個月能夠做到過百萬粉絲,可能也跟李菲之前是廣告專業有些關係。

王霄自學了剪輯技術,嘗試發布了視頻。印象中,剛開始發布的視頻,就取得了十幾萬的播放量。大學學的電商專業,之後王霄就進入了一家電商公司工作。2019年那時短視頻比較火,王霄看到同事在學習PR,在旁邊看就學會了,覺得剪輯不難,之後就自己註冊賬號運營。“當時視頻剪輯方面,還沒有這麼多影視劇的內容”,王霄此前對影視的興趣較大,個人的電影、電視劇、紀錄片等閱片量在3000部左右,因此從影視混剪開始做起,開始在B站發視頻。王霄做視頻全憑個人興趣和心情,哪天不做視頻,就接受家裡的安排找個班上。一直以來王霄都是一個人做視頻,以B站為基礎全網粉絲在100萬左右。

柯蛙也完全是跨專業,2017年畢業於南昌理工學院,大學學習工商管理。不過大學期間柯蛙就非常關注自媒體,2016年個人註冊了一個微信公號。在兩年後“大象放映室”開始運營的時候,就啟用的之前註冊的微信公號。

畢業后柯蛙選擇當北漂,沒有找本專業相關,而是進入了一個影視自媒體號“四味毒叔”,這是多位影視編劇聯合創辦的影視垂直平台,做行業人員採訪。對柯蛙影響較大的是,在頭部影視解說號“小片片說大片”1年的工作經歷。“我對整個自媒體行業有了系統化的認知,知道了當時影視大號的工作方式以及內容質量的標準,包括如何做選題,以及文案和剪輯應該達到什麼樣的標準。”若要進入這個行業,柯蛙依然會建議新人去相關公司工作一段時間,學習一下經驗,去認識行業的標準在哪兒。

2018年底,柯蛙和大象辭職做“大象放映室”,柯蛙負責選題和文案,大象負責剪輯和配音。從B站和微信公號兩個平台開始做起,如今微博、抖音、快手、西瓜也有開通,全網粉絲530萬。頭半年完全找不到方向,自己認為內容還可以,發出去卻沒有效果。後來的解決方式是通過廣泛學習同行的視頻,對視頻風格、內容結構等多方面進行調整。

2019年8月份“大象放映室”才有所轉變,連續出了幾個爆款,粉絲也漲了。這之後商業廣告和其他平台都會開始找過來。2020年大象放映室整體的收入在幾十萬元的水平。“在沒有爆款出現之前,沒播放量,平台方也看不到你,需要自己挺過一段至暗時刻。”柯蛙說到。

做了半年的視頻,2019年11月,王霄也決定辭職全職做。辭職前接到過商業訂單,給的費用有兩三千,王霄覺得費用不少可以專職做UP主。在此之前,王霄接到的第一個訂單是幫一個學生做一支個人介紹MV,費用是幾百。而現在王霄接到的商業訂單也有上萬的。相比之下,整年的收入是之前工資的三四倍。

李菲表示,自己身為寶媽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做影視剪輯最初的動力就是能有收入,不是簡單的興趣就去做。李菲現在的收入水平基本穩定,月收入在3萬元左右,超過了做房產中介丈夫的收入。目前李菲只運營抖音帳號,粉絲數在100萬~500萬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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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找到自己的風格?

“大象放映室”一開始確定的風格只持續了一段時間,要跟上行業的節奏就是不停的“變”。

柯蛙提到,影視領域的內容有越來越長的趨勢,解說也越來越細。原因在於賽道變擁擠,同質化嚴重。“再冷門的電影也有人解說過”,柯蛙表示,電影解說也分得很細,有人做冷門佳片,還有人做喜劇片、經典片、懸疑片,各個領域都被挖得很深了。

到今天,“大象放映室”的形式、內容結構和選題方向一直在變。選題上從電影解說到美劇、國產劇、紀錄片,最近也在嘗試人物和歷史財經類的選題。也會通過書單找選題,不過代價較大,可能看完幾本書才出一個選題。“大象放映室”在去年6月開始上線的大策劃“激蕩四十年”系列視頻就是關於歷史和經濟方面的,今年3月出了一期詩人海子的人物專題視頻。這兩個系列新選題好幾個視頻突破百萬播放量。

目前“大象放映室”的視頻長的有三四十分鐘,十幾分鐘、二十分鐘不同長度的都有。柯蛙提到,風格是平台數據、觀眾反饋、自身喜好這三點綜合作用的結果,遇到難度大的複雜的電影,講一個小時也很正常。視頻的長度還是取決於讓內容講述達到最佳效果,讓觀眾獲得好的觀看體驗。

柯蛙也發現,但凡能夠做大的號,內容一直在變化。風格也可能是從搞笑調整到深度,從深度調整到搞笑,永遠保持一種方式肯定不行。“而有些掉隊的,往往是更新迭代沒跟上。”

王霄也進行了一次轉型。此前是影視混剪多一些,現在加入了很多生活搞笑類視頻。王霄認為,只要有個人風格視頻質量過硬就沒問題,轉變風格也是打算多層面發展。“最重要的一點是能通過主題和故事以及台詞、音樂等讓人產生共鳴。”王霄有一個清晰的定位是情緒,通過情緒上的共鳴抓住觀眾。比如會在某個特殊的高潮點放非常搞笑的東西,彈幕突然變多,這也會體現出來。王霄稱,這也談不上經驗,只能算是個人理解。

王霄也製作出過播放量上千萬的視頻。不過平時創作依然以興趣和個人感受為主。平時創作受粉絲影響較小,對粉絲數也保持佛系態度。現在王霄的帳號一個月平均能漲三萬粉。

影視UP主生存調查

播放量與平台機制

“抖音什麼時候能賺錢?要看你的作品什麼時候能上熱門。”李菲表示,不會太關注粉絲量,視頻的點贊量更加關係收益。同時李菲也表示點贊量和粉絲沒有太大的關係,“抖音會把你的作品推薦給抖音里的所有用戶,不是只推給你的粉絲。”

李菲表示,點贊量大概是播放量的1%。

不同平台的推薦機制,對視頻播放量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粉絲多,播放量不一定大。

現在“大象放映室”在B站粉絲133萬,抖音132萬,西瓜是197萬,不過效果最好的還是B站。柯蛙提到,不同平台調性不一樣,有的平台有可能有很多粉絲,但是因為平台推薦機制的原因,粉絲給播放量帶來的權重就沒有那麼大。

柯蛙提到,有時候自己認為內容好,發到網上效果卻不是特別好,或者不同平台表現不一樣。“這可能是沒有進入平台的推薦機制,被平台漏掉了。”

據了解,目前UP主的收入有廣告、流量分成、平台簽約、知識付費、周邊衍生品等,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廣告和流量分成。

不同UP主也有偏重的平台,拿B站和頭條系舉例,B站在流量分成上會少一些,而商單價格會高一些;頭條系流量分成比較高,但商單價格較低。平台運營邏輯也不同,也看創作者如何選擇側重平台。

李菲提到,目前她運營抖音號主要是靠做任務賺錢,有抖音官方星圖發布的影視任務,還有遊戲任務。根據李菲提供的截圖顯示,靠做遊戲任務其當天的收益為超過1500元,累計收益超過2萬元。李菲表示自己這個收益並不算多,有的靠做遊戲任務一天就能有1萬多的收益。根據李菲發的另一張截圖,另一位影視UP主靠做遊戲任務一天收益超過3萬元,累計收益達到15萬元。

除此之外,抖音的官方達人合作平台星圖,也會給達人提供很多任務。李菲提到每個月堅持做星圖任務至少也能夠賺1萬。星圖是抖音官方的渠道,會發布各種不同的任務,像李菲運營的這種影視號就會專門去做影視任務,大多關於新劇或者新電影的宣發。

柯蛙提到,之前也接到過抖音任務,星圖任務大廳裡面有各種任務,可以按照要求去投稿,根據播放量會給你評級,或者給你發放獎金。“大象放映室”在這方面會做得少一些,不會有針對性地做。

身為UP主的原則

王霄做UP主最大的感受是自由。不簽公司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己安排。王霄在朋友的公司租了一個辦公室,平時就在自己的小工作室剪片子,平時也比較隨性,“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歇着”。

平時王霄很少熬夜,除非趕工的時候,有商業廣告需要一個特定時間發布,會多工作一會兒。

一般商業推廣王霄也會嚴格篩選,不接奇奇怪怪的產品,一般會接院線電影宣發。“有時候一個月找我的有二三十家,可能一個都不接,完全看廣告的內容合不合口味。”“都是自己主觀判斷”。

越發感覺行業競爭變大,也會出現很多人“恰爛錢”,像養號批量生產,以及隨隨便便剪個視頻片段配個音樂就發出來。王霄表示,他們就是為了多賺錢,而不是想在這個行業持續發展。

王霄現在一個月差不多更新10個視頻,做一個視頻最快也要花兩天。“做好UP主最重要的還是內容,一個好的內容是會留下觀眾的,會讓觀眾記住你。”“視頻素材2個T快滿了”,王霄的硬盤裡搞笑生活類的小視頻有四五千個,電影分段也有三四千個。王霄表示,收集素材是不斷積累的過程,一個視頻做出來看似容易,積累的過程特特別漫長。“大象放映室”更新也很慢,去年之前一月只能更新4~6個視頻,之前都是柯蛙和大象兩個人做。收入穩定之後開始招人,現在團隊8個人,一個月更新7~9個視頻。柯蛙當初離職做視頻就是考慮到兼職效率太低,“這個事情需要的時間很多,寫文案、剪視頻花很多時間都不一定能做起來”。

一開始家人也很關心能不能養活自己,後來有了盈利才沒有這個擔憂。不過辭職做視頻家人在精神上和經濟上都支持,柯蛙和大象做的大部分視頻家人都會看。“這其實也算是一種交流,因為我想說的話經常也會在視頻中表達出來,也讓他們更了解我。”柯蛙表示,平時溝通也少,沒有時間,做了視頻之後家人反而能從側面了解到你,“基本上每一期他們都會看”。

對待廣告“大象放映室”也很慎重,有劣質廣告找來都不會接。柯蛙認為,廣告的質量非常重要,尊重都是相互的,你對廣告的內容質量足夠尊重,觀眾也會尊重你。做廣告的時候會學習經典案例,看一些優秀的廣告片學習別人的創意。“大象放映室”的選題標準是“故事、知識、人文精神。”以這個大的方向選擇做選題。在選題上,並不局限於電影和電視劇,也經常從書里、人物、歷史方面找選題。背後的標準都是一樣,“是不是好故事?能不能提供新知?最後是看部電影、劇有沒有人文關懷,人物本身的人生經歷和生命的走向能不能提供有價值的東西?能不能打動人?”

視頻發出之後常常會受到很多觀眾的反饋,3月做了詩人海子這一期人物視頻之後“大象放映室”收到了詩刊社主編史家昌的贈書。做了“激蕩四十年”系列,有個忠實觀眾就是科普作家微博大V河森堡,“每一期都會給我們免費宣傳推廣,因為這個系列我們也成了好朋友,最後發現就住在隔壁小區”。

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柯蛙常常被觀眾感動到。“有一期講電影《hello!樹先生》,電影講的是農村的邊緣人,在視頻結尾的時候我也講了一段我小時候在村裡和一個邊緣人的故事。評論區就會有很多人也開始講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很多自己和邊緣人的故事,我看的時候就特別感動,你會發現每個人都特別善良、細膩。”

做了海子那一期視頻之後,評論里也會有很多人寫詩。

影視UP主的新轉折

4月的一紙聲明也讓短視頻行業陷入安靜。“聲明出來之後影視廣告單基本接不到了,圈子裡有的UP主銷聲匿跡。”王霄說到。

影視剪輯領域也有一些金科玉律“獨播不碰”“國產版權不碰”,面對近期短視頻侵權抵制事引起了行業震動,影視UP主進入創作低迷。“好怕視頻剪輯的世界會消失,剪輯看視頻真的很快樂”“收藏夾基本都灰了,不知道UP是什麼心態”,有不少這樣的擔憂發在網絡上。

5家長視頻平台和70多家影視機構,抵制短視頻上影視剪輯侵權一事,4月來持續發酵。4月9日,相關影視機構發出一份《聯合聲明》表達抵制,引發行業討論;4月23日,更多影視機構和500多位藝人落款簽名的《倡議書》,發出后網絡熱議,佔據幾大社交平台的熱搜榜。之後中宣部版權局和國家電影局也相繼發聲支持處理短視頻存在的侵權問題。

影視平台抵制的未經授權的切條、搬運、速看和合輯等影視作品內容”,同時提到,希望在合法的基礎上讓公眾賬號和生產運營者參與進來短視頻創作。

尤其“XX分鐘看完一部電影”,這樣的剪輯內容則重點被規範的對象。目前短頻平台上還存在一些“XX分鐘看完一部電影”的內容。不過搜到的絕大多數是2020年及之前上傳的,近期很少影視UP主會上傳這樣的作品。

記者所採訪到的影視UP主也都有視頻被下架的情況。

柯蛙表示,目前還沒有特別大的影響,部分平台視頻有被下架,也在等平台的操作細則。

王霄提到,想過版權問題會進行整治,不過沒想到力度這麼大,好多人轉去做國外的影視作品了。

目前影視大V毒舌電影在最近更新的視頻中,也標註了已獲得授權的文字,這可能是比較恰當的方式,不過讓所有UP主溝通授權是比較難實現的一個問題。

影視版權專業人士、北京中聞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趙虎律師提到,判斷使用影視作品是否侵權主要依據是《著作權法》,另外《民法典》對網絡平台責任也有相關規定。新修訂的《著作權法》將於6月1日正式實行,其中將侵犯著作權的罰款上限從50萬元提到到500萬元,這也意味着侵權風險變高。

目前短視頻平台方任何一家都沒有對外的官方回復。不過記者了解到,事情發生之後某短視頻和一家長視頻平台已經就影視版權問題進行過洽談,只是沒有談出雙方接受的結果。而相比於之前出現過的音樂版權問題,這次涉及的影視版權問題相對複雜,主要原因還是源於雙方長期的競爭關係。

當然正如芒果超媒對外回應的那樣,長短視頻雖有市場競爭關係合作也是必然的。4月29日,聯名倡議書中的一員芒果超媒對外回應稱,長視頻未來仍會將短視頻作為內容宣發渠道之一,基於授權之下的宣發。

在平台公司沒有定論的時間裡,同樣是事件當事人的影視UP主們也在等待更明確的消息。“目前還在等平台的通知和處理方法,暫時沒有自行溝通獲取版權,我們倒是希望這次能出一些實操細則,讓行業更規範起來,這是好事,也是應該支持的。”柯蛙說到。

李菲表示,影視版權問題還在觀望。如果解決不了,可能會轉移到其他平台。比如有關注到企鵝也在扶持新號。

不過到新的平台去也意味着重新開始,粉絲從零積累。目前李菲的抖音帳號還在繼續更新,“只要不封號都會持續更新”。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王霄、李菲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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