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不僅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也改變了我們對辦公場所的態度。居家辦公，曾是無數打工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工作形式。全球大流行前，多數體驗過居家辦公的人，都止不住誇讚它的好處：省去了通勤的煩惱、上下班時間更彈性、摸魚時不怕老闆突然出現……
記者 陳良賢 王亞賽 實習生 張津
但當疫情來襲，在家工作成為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時，大家卻感覺這種形式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好。疲憊、難過等情緒詞，成了很多人描述自己居家辦公狀態的高頻詞。
曾經的求之不得，到如今棄如敝屣，到底是什麼讓我們對居家辦公的評價發生了180°的大轉彎？
工時更長了，但領導還是不太開心
在北京望京上班的楊飛，由於疫情，在4月中旬就開啟了居家辦公模式。他覺得在家辦公比去公司上班累多了，“設備都搬到家裡了，對我來說，居家辦公就是更忙+沒周末。”
雖然楊飛所在的公司工作節奏相對較快，但感覺“在家工作后反而更辛苦”的人，並非他一個。
在剛過去的5月，澎湃新聞發起了一項有關居家辦公情況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超過一半的受訪者疫情期間的在家工作時長，比平常更長；而工時變短的人，佔比不到三成。
即使是被視為最適合遠程辦公的科技公司，也沒能解決在家工作時間更長的問題。2021年9月，《自然：人類行為》雜誌刊登了一篇聚焦了6.1萬名微軟公司員工居家辦公情況的論文，結果顯示居家辦公的時長比平常多了10%。
這一點，讓很多人始料不及。
開始居家前，很多人覺得被節省下來的通勤時間，可以讓自己多睡一小時，或是優哉游哉地吃頓精緻早餐，中午還能在床上小憩一會，下午到點了屏幕一關就是下班。
但實際上，居家免去了上下班的通勤之苦，卻也模糊了上下班的界限。根據我們的調查，遭遇過居家辦公時間延長的上班族們，有83.6%的人有“工作和生活沒了界限”這一問題，常常不知不覺就加班了。
一位在今年3月居家辦公的深圳白領在社交媒體上吐槽道：“所謂的雲辦公，就是24小時on call！”很多人和她一樣，明明下班時間已到，但同事、客戶還是不斷發消息，自己也只能繼續在線工作。
儘管打工人的工作時間變長了，但老闆可能未必會滿意，因為在家工作的效率可能還是敵不過在辦公室的。
日本的經濟產業研究所（RIETI）所長森川正之從大流行開始后，連續幾年追蹤研究了本國人在疫情期間的居家辦公效率。根據他的調查，如果說在辦公室的效率是100，那麼在2020年的時候，大家在家辦公的效率平均只有61。
森川正之的調查顯示，多數居家辦公的職場人，效率都較辦公室辦公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下降。圖片來源：VoxEU.org
即使疫情發生的這兩年多里，大家調整了自己的工作方法、改善了居家辦公條件，但森川正之的統計結果顯示，到2021年，被調查者的居家辦公平均效率還是只有在公司時的78%。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居家辦公會帶來更高的工作滿意度、效率會更高嗎？
居家辦公這事，很多人還沒準備好
雖然疫情出現的這兩年多時間裡，帶火了很多居家辦公的軟件或硬件，但還是有些工作環節讓人覺得線上不方便，其中被吐槽最多的就是溝通環節。
一位在互聯網公司工作的設計師江彩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提到，居家辦公期間，她最頭疼的就是溝通：“一天優化20個UI問題我們倒不怕，但線上討論一些細節時，真的費時費力。”
很多人都有相似的體驗，在家辦公時，大家就很想念一轉椅子就能和同事說上話的日子。想說的未必是多重要的話，或許就是些瑣碎的小事。“比如有個參數我突然忘記了，在辦公室隨口一問就行了，但線上特意問就好像有點多餘了，”江彩說。
而對那些溝通環節特別多的工作來說，居家辦公真的是噩夢。通過分析受訪者的情況，我們發現，溝通工作很多的崗位，居家辦公的時間相較往常出現增長的比例，要比其他崗位高很多。
楊飛在接受採訪時就提到，他有的同事特別喜歡打電話和髮長串語音，無論大事小事都要這麼溝通，這讓他很受困擾。居家辦公后出現的溝通壁壘，不僅降低了溝通協作的效率，還讓不少人不願過多和同事進行交流。
上文提到的一項跟蹤微軟員工居家辦公情況的研究就發現，不少人在工作轉為線上后變得更加孤立，即使是業務小組的內部，也變得“不那麼相互聯繫”。這對公司而言，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它意味着同事間分享信息和創意的機會在減少。
除了溝通成本的直線上升，很多人居家辦公的效率會大打折扣，也和家裡分心的事太多不無關係。
燒飯洗碗、洗衣拖地……這些家務事雖然每一樣做起來都不是太繁重，但卻分散了相當多的精力，特別是家裡還有娃的話，就更難聚精會神工作了。
有位媽媽就在微博上提到，自己剛開始居家辦公的時候，孩子很不適應。好幾次她開電話會的時候，孩子都會跑來求抱，她只能暫時離開會議。
除了這些躲不掉的家務事，家作為我們最溫暖的港灣，誘惑的確不少。
有人說自己在家上班時老是分心，一會吃水果一會刷視頻，安安靜靜坐在電腦前寫方案的時間不超過3小時，全靠晚上補進度。妥妥的“白天游四方，黑夜熬油補褲襠”。
還有人在居家辦公期間，就賴在了床上。根據我們的統計，有15.4%的受訪者會把床設為自己的辦公區域，還有16.9%的人在陽台上工作，十分舒服。
疫情后，居家辦公會離我們而去嗎？
儘管疫情期間的居家辦公差評如潮，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彈性的工作形式仍充滿了吸引力。例如智聯招聘與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在今年5月發布的《中國遠程居家辦公發展報告》顯示，疫情以來，居家辦公在求職者中呼聲就很高。
而且需要注意的是，那些差評中，其實混雜着相當多對疫情帶來的非正常生活的不滿。“想網購、想逛街、想唱K、想看電影、想出去旅遊、想正常上班摸魚！”一條拒絕居家辦公的微博這麼寫道。
在調查人們對居家辦公的態度時，我們發現，和因為疫情而被迫居家辦公的體驗不同，多數體驗過其他原因居家辦公的人，都對其給出了好評。
森川正之的調查結果也同樣顯示，在疫情期間居家辦公過的員工，僅有10.9%的人表示，疫情結束后將不再選擇居家辦公，只是決定權不在他們手上。在同一調查中，有超過50%的公司表示，會在疫情之後結束遠程辦公。
畢竟，對很多領導而言，居家辦公的體驗可能並不太好。
“居家辦公后，明顯感覺組長在工作群里@人的次數變頻繁了。”楊飛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說。他覺得，這是失去掌控后產生的焦慮感所致，“在公司，領導覺得你是工作中偶爾摸魚；在家，領導覺得你是摸魚中偶爾工作。”
疫情期間，針對居家辦公，有些公司就升級了對員工的監控方法。今年5月，某公司就被爆出，要求員工安裝監控軟件，從而每5分鐘自動截屏，且如果每天截屏不夠89次就算曠工。
但也不是沒有積極擁抱居家辦公的公司。
今年2月，在線旅遊平台攜程宣布，全公司推行混合辦公制度，每周有2天可以在家辦公；4月，民宿平台愛彼迎開始允許員工永久性遠程工作……
不過，公司願意員工遠程辦公，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盤。我們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相比更高的生產力，支持居家辦公的領導，更看中的是由此帶來的其他好處。
攜程的員工在體驗過混合辦公模式后，離職率下降約三分之一；宣布全體轉向遠程辦公后，愛彼迎開始大面積縮小辦公室面積。
如此看來，即使未來新冠全球大流行結束，靈活辦公也會繼續發展。
最大的障礙，可能還是居家辦公時，工作和生活界限不清的問題。畢竟，誰也不想在家工作后反而更辛苦。
應受訪者要求，楊飛、江彩為化名
問卷說明
問卷通過微信、今日頭條、澎湃新聞三個平台投放，投放時間為2022年5月19日至5月29日。共1651人參與問卷填寫，有效問卷1539份。其中，男性佔49.8%，女性佔50.2%；90后佔55.2%，80后佔35.2%，00后佔5.1%，其餘佔4.5%；上海居民佔29.0%，北京居民佔21.6%，廣州居民佔6.7%，深圳居民佔6.4%，其餘佔36.3%；普通員工佔62.8%，基層/中層/高層管理者佔36.6%，其餘佔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