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這種事，你會遭報應的！”“字節跳動真是個冷血企業！”“字節跳動，朝夕光年，鑒定為爛！”從2天前開始，類似的文字伴隨着大量差評，出現在朝夕光年工作室旗下遊戲的評論區。這些差評出現的原因只有一個，國內虛擬偶像團體A-SOUL的粉絲們，因為想給自己支持的偶像們打抱不平，抱團向字節跳動發起了進攻。
面對字節這家市值萬億的大公司，年輕人們握緊了“差評”這柄武器。
A-SOUL塌房了，這是近期國內Vtuber界最大的新聞。可能有人不理解“塌房”是個什麼意思，簡單解釋下，“塌房”是個主要出現在“飯圈”的詞，“XXX塌房了”通常意味着XXX（明星名）出現了負面新聞，原先美好的形象不復存在。
路人很難理解虛擬偶像的塌房——那可是沒有實體的“虛擬偶像”。早年間，中文互聯網就有類似“初音未來因抽煙風評被害”的段子，“虛擬偶像”甚至只是生活在數字空間的代碼，一串代碼，又怎麼會“塌”呢？
但這次，A-SOUL的“塌房”成為大小自媒體和粉絲們公認的事實。有關虛擬偶像團體和A-SOUL的介紹這裡不再贅述，去年年末，店點老師曾帶着愛寫了篇將近三萬字的《一周年後，仍處於“濾鏡”下的A-SOUL》，細緻地介紹了這個虛擬偶像團體的成員資料和發展經歷。
這次，我們直接把燈光打在“塌房”上。
A-SOUL的“塌房”，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塌房”，而是指粉絲們發現，他們一直捧在手心的小姐姐們，正遭受到完全不公平的對待。
既然不是傳統意義上那個“塌房”，那為什麼粉絲們連帶着大小自媒體們，都固執地用“塌房”稱呼這次事件呢？原因很簡單——2020年，樂華娛樂在宣傳A-SOUL時的標語，就是“永不塌房”。
有什麼事，比一座“永不塌房”的房子塌了，還更有噱頭呢？
從2022年4月起，有關A-SOUL的新聞就變得奇怪起來。今天，某個成員被“開盒（中之人資料曝光）”；明天，就是陰謀論意味極強的爆料“運營團隊正在研發AI語音合成計劃”，暗示未來中之人被替換的可能性；再後來，一條更大的爆料出現了“珈樂將於5月10日宣布畢業”。
5月10日，B站官號A-SOUL_Official發布動態，宣布暫停本周QA活動，並正式公告“珈樂因為身體原因，將進入直播休眠期”，強調這並不意味着“珈樂將退出A-SOUL”。
這條公告在坐實4月爆料“珈樂即將畢業”的同時，也讓粉絲們猜疑起同期的其他爆料，會不會全是真的？比如，“成員被PUA”“負傷仍被迫演出”和“流水200w，到手提成只有1000塊”。
隨着粉絲們列文虎克式地抽絲剝繭，那些爆料被一個個證實。
首先，有爆料說珈樂遭受了上司的職場PUA。在後來被證明是其本人的網易雲音樂個人賬號“三松許”里，她聊到自己被上司“約談被人張口閉口真人出道”。
其次，還有爆料表示成員們在企劃中的地位低下，不被運營方重視。被質疑有時會超時工作練舞到凌晨，甚至連最基本的身體健康都沒法保證。胸椎受傷、腿被動捕服划傷和聲帶出問題等多種狀況，都有發生。其中，有的說法在事後被證實。
最後，是最俗但也最重要的——薪資問題。A-SOUL作為國內最成功的虛擬偶像團體之一，擁有數以百萬計的關注量，成員貝拉和珈樂都在2021年的生日會裡，突破了B站直播的“萬艦”紀錄，由於“上艦”起步就是198元的月費，這意味着近200萬的營收流水。
圖源：百度貼吧@蕉太狼
但根據爆料消息中的薪資待遇，成員們用汗水換來的漂亮營收流水裡，只有極小部分會以1%提成的方式，來到她們手中。沒有特殊活動時20-30萬的月流水，除去叔叔的一半后，再計算1%的比例，也許就只有1000-1500元。
職場霸凌，透支身體健康，薪資待遇不匹配，你很難相信以上這些發生在虛擬偶像界——看上去，這些事會出現在別的新聞里，比如控訴工人待遇低的社會版，又或出現在另一個年代，比如《勞動法》誕生前。
無論如何，它們不該是一個虛擬偶像團體經受的遭遇，更何況這個團體的名字還是A-SOUL——是那個通過走心內容，讓很多打工人在加班后的深夜，短暫獲得溫暖的A-SOUL。
粉絲們開始反擊。
起先，這些不滿的音符出現在一個個小群。後來，音符們跳動着彙集到一起，努力奏響了一曲名為反字節的樂章。
5月11日，珈樂直播前夕，在B站官號A-SOUL_Official的動態下，粉絲們反覆質問運營“是不是準備好了台本照着念”“你能不能來直播，我們連麥行不行”“能解釋一下臉模和AI合成音嗎？”
同樣的質疑聲，也出現在珈樂當晚的直播里。直播間的粉絲們一邊鼓勵珈樂“不去鳥巢了，我們回家”，一邊開着獨輪車“讓工作室運營出來說話，別把姑娘推出來”。
在珈樂的直播按時結束后，乃琳和嘉然來到了直播間繼續直播。此時，質疑聲完全壓過支持聲，而乃琳和嘉然只能無奈地頂着“枝江盾牌組”的稱號，繼續以自說自話的方式直播。
圖源：matsuri.icu彈幕統計
5月11日當晚，直播結束后，憤怒的粉絲們難以入睡，他們不斷翻看評論，嘗試找到同伴們分享的申訴渠道，表達着自己的不滿——包括但不限於取關賬號，索要此前購買周邊的發票，向A-SOUL有商業合作關係告知情況等。
圖源：B站@南枳nz
5月14日，A-SOUL_Official發布《A-SOUL製作委員會對近期事件的說明》，試圖挽回企劃的聲譽，但這則說明被指出和11日凌晨發布的《A-SOUL製作委員會的臨時QA》相同，都擁有諸多疑點。那些看上去是正面回應的部分，其實有文字遊戲的嫌疑，比如“公開四位小姐姐的收入構成”被懷疑是臨時改變了剩餘4人的薪資結構。
5月14日，粉絲們不滿于越來越多的負面爆料，運營方的遮遮掩掩，以及在珈樂解約后，立刻設計出四人團舞的舉動，正式成立“反它聯合製作委員會”。
“反它聯合製作委員會”一邊預防其他粉絲們大號被封，一邊團結集體的力量，通過有計劃帶標籤的發文，試圖在微博等社交平台吸引更多關注。
在這場正在進行時的輿論戰中，“差評”也成了粉絲們手握的武器。既然，A-SOUL團隊本身不是種可以被“評價”的商品，他們就將目光轉向那些可以“評價”的事物，比如——字節跳動旗下遊戲工作室“朝夕光年”的遊戲。
圖源：新浪微博@阿貞-社畜討飯中
無論是B站的遊戲評論區，還是TapTap的遊戲評論區，甚至是五花八門手機品牌的應用市場渠道，和朝夕光年工作室有關的遊戲，都遭遇了程度不同的差評攻擊。
除了開篇提到的，簡單粗暴如“做這種事，你會遭報應的”“字節跳動真是個冷血企業”和“字節跳動，朝夕光年，鑒定為爛”，粉絲們的差評水準，也正隨着時間的推移而升級。
當粉絲們在遊戲評論區給出低星，用只有粉絲們才懂的梗發聲時，其他的粉絲們會提醒他們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輿論“請你刪了，給朝夕光年打差評請從遊戲方面入手而不是提我們as，敗壞路人緣”。
圖源：TapTap“朝夕光年”評論區
於是，就有確實玩過遊戲的粉絲們，從玩家的角度給遊戲發出差評。如果不點進個人主頁看評價記錄，你甚至會覺得這確實是位吐槽氪金強度的玩家，可以說是偽裝技能點滿了。
除了認真從遊戲角度出發給出的差評，粉絲們也有些其他差評方式。有的粉絲們選擇“翻史書”，怒斥朝夕光年把游科前身出品，擁有優秀玩法的《戰爭藝術：赤潮》運營死了；有的粉絲們雖然沒玩到遊戲，但也圍繞關鍵詞“國產”“IP換皮”整了篇“一眼丁真”的評價。
當遊戲評論戰區的粉絲們，通過各種方式偽裝自己的差評，新浪微博戰區的粉絲們，已經取得了引人矚目的成績——他們將“粉絲為偶像打抱不平”巧妙地轉為“勞動者為勞動者受到資本剝削而發聲”。
通常，粉絲們將2022年5月10日視作這場鬥爭的轉折點，以“后A-SOUL時代”稱呼“5-1”后的A-SOUL。在這天後，他們從最初引以為豪的“去粉頭化”和“去小團體化”，頗帶有幾分絕望色彩地擁抱向有組織的“飯圈Like”活動，成為新的“粉頭”，組織起“小團體”。
“飯圈方式的影響力，確實比一個人寫感動自己的小作文強多了”有粉絲們這樣總結。
5月14日，“A-SOUL製作委員會致歉”成為微博熱搜榜第一，被官媒“中國新聞網”轉載，獲得30萬的點贊以及1.7萬條評論。粉絲們的質問，在今天仍然佔據着評論區。
5月15日，剛創建沒兩天的B站賬號“反它聯合製作委員會”已經有了近2萬關注者。粉絲們聚集在這個賬號下，努力擴大事件熱度，增加路人們的關注，希望可以為已經離開的珈樂發聲，為剩下的4個人增加可能需要的談判籌碼。
粉絲們雖然憤怒，但也表現出了某種理性和剋制。刷差評時，打2星差評是因為“1星會被系統篩掉”；評價里不出現A-SOUL和字節跳動的關鍵詞，而是針對遊戲本身的問題，是因為不想引起玩家們的反感；他們希望在社交平台吸引路人們的關注，但同時也警告自己“只要不是絕對對立的大V，一定要友善對待”，團結着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圖源：新浪微博“在超話社區互相鼓勵的粉絲們”
無論如何，這都是件值得觀察和記錄的事件。這是一塊突然出現在中文互聯網上的巨大棋盤——左邊，站着一批憤怒到想團結一切力量的年輕人；右邊，是一棟高聳入雲，市值千億的大公司；站在楚河漢界正中央的，是一個或幾個虛擬偶像的扮演者。
圖源：新浪微博@808備用機
年輕人為了喜歡的人舉起大旗反對大公司，如果《賽博朋克2077》要出一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DLC，故事大概就會這麼寫。
你當然看得出來，粉絲們正試圖挽回一些什麼，但具體是些什麼，他們自己可能也沒那麼清楚。也許，他們只是攢着一股子勁和滿肚子的怨氣。
畢竟，在“5-1”已成定局的今天，曾經光鮮亮麗的A-SOUL企劃，那座他們一手壘起的巴別塔，正在緩慢又堅定地倒下去。
不過，在粉絲們的心中，明天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今天，他們要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