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耳光來敲門,奧斯卡會開嗎?

“如果不是威爾·史密斯這一巴掌,今年奧斯卡頒獎了我都不知道。”這並不是一句玩笑。放在10年前,“預測奧斯卡獲獎名單”還算得上一場群體賭博式團建。而如今,這場盛會卻變成了退休職工的聯歡會。

頒獎典禮當晚,平淡的前兩個半小時讓專業影評人都興趣寥寥,幾位主持人上躥下跳,讓杜比劇院成了變成了馬戲團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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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乏味的氣氛,終結在脫口秀演員把玩笑開到了威爾·史密斯妻子的剎那。

當氣憤的退役MIB特工,把老拳揮向主持人克里斯·洛克的時候,力道從好萊塢傳遞到了地球的各個角落,把全世界昏昏欲睡的觀眾都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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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曾經讓全世界都屏息關注的電影盛會,一個“大逼斗”引發的狂歡,顯然才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樂子。

而對於小金人的關注,大概也就停留了幾秒——全世界網友緊接着衝去微博或Twitter上狂歡發梗,稱讚這屆奧斯卡“太會整活兒”了。

餘溫褪去,第94屆奧斯卡只留下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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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導播緊急給直播畫面消音時,威爾·史密斯打人事件榮升奧斯卡百年歷史上罕見的播出事故。

他坐在席間大聲吟誦美國國罵,清晰的吐字就算沒考四六級也能聽得懂。

“Keep my wife’s name out of your fucking m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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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扇主持人克里斯·洛克一個“大逼斗”之後,沒過幾分鐘,他又戲劇性地拿下了第94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這跌宕起伏的過程,幾乎滿足了全世界圍觀八卦的心情。

手捧小金人的威爾·史密斯滿臉淚水,幾乎說不出完整的感謝辭,或許他早就把自己精心準備的草稿忘乾淨了。他為自己的魯莽行為總結了一個不太靠譜的金句:“愛會讓人做瘋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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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細節是,好萊塢媒體《綜藝》的記者發現,在威爾·史密斯領獎前,他的公關人員已經火燒眉毛趕來現場展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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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威爾·史密斯的公關團隊在奧斯卡徹夜工作后”。

觀眾席上其他大牌明星的反應,也變成了全世界網友調侃的段子。

比如花容失色的妮可·基德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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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觀眾席拿起手機,疑似開始群聊的贊達亞和安德魯·加菲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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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威爾·史密斯身後的露皮塔,表情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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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網友祭出了2019年《月光男孩》&《愛樂之城》大烏龍事件時,台下眾明星的反應。

如果能給今年的明星做個表情合集,恐怕比這張拼圖還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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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比劇院之外,人民群眾早已不關心威爾·史密斯的獲獎電影《國王理查德》講了什麼故事,演技到底有多精湛了。

一切只剩下表情包和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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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登法環版大逼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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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俠版大逼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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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版大逼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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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坐在威爾·史密斯旁邊,被那個笑話不小心逗笑了的時候”

全世界網友達成一個共識:“威爾·史密斯一巴掌給無聊的奧斯卡扇出個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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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大逼斗”的吃瓜看客也分為兩派。

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威爾·史密斯打人,正好契合了國內互聯網偏愛的熱搜體質。大部分網友都在聲援史密斯揮拳,認為這才是“好丈夫好男人”的模版。

而在Twitter上,質疑史密斯的聲音有不少。

明明在克里斯·洛克講完笑話之後,連威爾·史密斯自己也笑了。結果5秒鐘之內就能上台打人,被國外網友揶揄:“不愧是影帝級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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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百姓不同,好萊塢精英們已經沒心情去湊那一巴掌的熱鬧了。

老牌喜劇演員金·凱瑞發聲,認為威爾·史密斯丟了奧斯卡的臉。他可以在觀眾席上喊話,也可以發Twitter表達不滿,但沒有權利走上台去扇別人的臉。“好萊塢全體都是軟骨頭。我們再也不酷了”,金·凱瑞惋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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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內老牌媒體幾乎一片痛心的哀嘆。因為他們最清楚:奧斯卡走到今天這般荒誕的境地,恐怕是真的窮途末路了。

“94屆奧斯卡已經夠爛了,但緊接着又變得更爛了。”《好萊塢報道》

“威爾·史密斯這巴掌給奧斯卡頒獎典禮蒙上陰影。”《綜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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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危言聳聽。一路下跌的數據,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根據數據公司尼爾森(Nielsen)的統計,今年的奧斯卡收視人數為1536萬人,18-49歲觀眾收視率為3.2。

比起2021年歷史最低人數的1040萬,2022年還算不賴,至少拿下了倒數第二。以我淺陋的K線經驗推測,如果不是“大逼斗”,今年的數據恐怕穩拿倒數第一。

製圖:黃瓜汽水 數據來源:維基百科

製圖:黃瓜汽水 數據來源:維基百科

根據美國媒體Axios對尼爾森數據的分析,奧斯卡收視率的驟跌是必然的。流媒體瓜分市場后,整個電視行業苟延殘喘。

所有主要電視賽事的收視率都在下降,但頒獎典禮的收視率下降速度比主要體育賽事直播還要快。今年的美國春晚超級碗(Super Bowl)雖然跌破了1億大關,至少還挽留住了9640萬觀眾。遠沒有奧斯卡這般慘淡。

今年被熱議的“歷代說唱元老集結超級碗中場秀”

今年被熱議的“歷代說唱元老集結超級碗中場秀”

但誰都沒有料到,一個“大逼斗”給奧斯卡帶來了起死回生的拐點。

許多網友調侃,恐怕美國電影學院這次要偷着樂了。在這場霸佔全世界熱搜的鬧劇謝幕後,頒獎典禮的收視率一口氣猛漲了78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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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收視率保住了顏面,但口碑卻空前絕後的差勁。

伴隨着暴力衝突、冒犯笑話、以及沉悶的提名影片名單,這屆奧斯卡在國內外都斬獲了整齊劃一的差評——沒有比這屆更車禍的奧斯卡了。

爛番茄打出了27%的低分,豆瓣網友在94屆奧斯卡的短評區宣洩着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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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將載入史冊笑話的一屆奧斯卡”

“必將載入史冊笑話的一屆奧斯卡”

而這屆奧斯卡,或許成為了當下魔幻時代的另一個切面。

曾經它是全世界最嚮往的殿堂,中國電影人幾乎把每一次“沖奧”都視作神聖遠征。而如今,它卻需要用一場鬧劇才能刷出幾分存在感。

鬧劇落幕後,無人在意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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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的奧斯卡奄奄一息,但拋開外部環境,自亂陣腳才是它日漸衰弱的原因。

紊亂的指導思想,照不清奧斯卡的前路。

作為全世界觀眾和電影工作者的風向標,近些年奧斯卡的審美定位逐漸曖昧模糊:票房高的大眾口味,太低俗了看不上;曲高和寡的文藝電影,太沉悶了不敢碰。不管往哪邊走,姿態都略顯尷尬。

許多專業影評人都點出了奧斯卡的彆扭心理:它似乎有意向歐洲三大影展(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戛納國際電影節、柏林國際電影節)看齊,卻無法完全捨棄傳統主流的聲音。

和戛納評審團的精英話語體系不同,奧斯卡作為頂級電影工業的認可通道,擁有龐大的上萬人評委會,它究竟應該作出怎樣的表率?

投票形式和流程已經最大化地做到客觀與科學,為什麼仍然難以挽回頹勢?

今天的奧斯卡也許正陷在這些難題里。

《犬之力》導演簡·坎皮恩獲得最佳導演獎

《犬之力》導演簡·坎皮恩獲得最佳導演獎

困在精英品味的信息繭房中,實際上離真正的大眾越來越遠。

即便是在上萬人的“多元化”評委會之中,以“按照個人喜好給十部提名作品進行排序”的方式進行盲投,選出的最大公約數往往也很難服眾。

最明顯的結果已經顯露。

以今年的十部最佳影片提名為例,普通觀眾的觀看慾望並不樂觀。甚至是得獎呼聲最高的《犬之力》和《駕駛我的車》,就算藝術性直衝天靈蓋,也不乏“看睡著了”、“真沒勁”的大眾評價。

相比而言,最終獲獎的《健聽女孩》雖然稱不上驚為天人,但它溫吞的節奏和暖調的主旋律,至少能讓大多數普通人能“看得懂”。

曾經網絡上流傳的一份“影評黑話翻譯”

曾經網絡上流傳的一份“影評黑話翻譯”

於是,大眾開始產生困惑:為什麼現在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總是一副死水微瀾的模樣?

恐怕許多人都一時想不起來,上一部在全球範圍掀起熱潮的、真正稱得上“最佳影片”的電影是哪一部了。

這足以證明一個事實:奧斯卡的話語權已經走入衰老期。甚至已經有網友提議,不妨對奧斯卡的光環祛魅,它和其他國家的電影工會獎已經沒有太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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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名單:

都挺好,都差點意思

除了審美品味的徘徊之外,奧斯卡還要兼顧自己的政治站位。

這個年近百歲、最具權威性的電影獎項,像一個努力學習年輕人喜好的白人老頭,但似乎怎麼做都是出力不討好。

2017年#OscarSoWhite#(奧斯卡太白)的聲浪,倒逼奧斯卡進行“多元化”(diversity)改革,滿足少數族裔的權益。

於是我們看到了,2017年《月光男孩》打敗了呼聲更高的《愛樂之城》。2020年“最佳外語片”獎項改名為“最佳國際電影”,因為“外語片”的叫法暴露了美國自大的中心主義。也是在那一年,《寄生蟲》成為奧斯卡史上第一部獲得最佳影片獎的非英語電影。

奧斯卡確實在轉變自己傳統的“老白男”形象。

奉俊昊和他的六個小金人

奉俊昊和他的六個小金人

而“政治正確”這個燙手的議題,在《黑豹》提名第91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時達到了一個小型高潮。

國內觀眾的下巴都驚掉了:就算把《黑豹》放在諸多漫威超英電影里,也遠遠算不上最優秀的一部。僅憑它的種族特殊性,就能拿下一個分量很重的“最佳影片”提名,除了保留了程序正義之外,是否顯得虛偽?

電影《黑豹》

電影《黑豹》

當然,電影產業本身質量下滑,尤其是疫情期間被流媒體重創后的疲軟無力,是奧斯卡走向落寞最難擺脫的原因。畢竟從一群矮子里拔將軍,也拔不出格外突出的作品。

在近五年奧斯卡的提名影片中,很難出現一部照顧所有人審美品味、又在全球範圍內極具知名度的現象級電影。

如果我們嘗試把2013年至2022年的主要獎項獲獎者拉出來並排站,恐怕會更直觀地感受到電影產業的變化:

2013年-2017年

2013年-2017年

2018年-2022年

2018年-2022年

探索廣闊天地、個人價值的奮進、對世俗幸福的追求——這些曾經被全世界津津樂道的價值方向,如今已經被新的觀念取代。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西方電影調轉方向,逐漸開始向內窺探、自省、自嘲,對社會與階層問題開始不斷反思與檢視。

不得不承認,這種表現手法是有門檻的,並非普世的。

這也註定了,近些年來的最佳影片只能滿足一部分人的趣味。往好了說,是對藝術境界的更深層的追求;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也陷入了自說自話的困境之中。

奧斯卡維護着西方電影自由式的體面,而這種體面,難免被批評道貌岸然。

最佳影片《健聽女孩》

最佳影片《健聽女孩》

而對於大洋彼岸的中國觀眾來說,我們對奧斯卡的熱情火苗,在國民寵兒萊昂納多拿下影帝那一刻之後便逐漸降溫,直至今日徹底置身事外。

中國電影的“唯票房論”,像極了KPI。悶着頭追票房,確實打造了50億人民幣的高票房奇迹,我們有理由相信,未來這個數字只會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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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全球票房排名前10,其中有3部中國電影 圖源:BoxOfficeMojo 單位:美元

人們不再關心哪一部電影能夠進入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也不關心哪一位導演可以闖入戛納嚴格的主競賽單元中。

上一個在全世界範圍內獲得掌聲的中國電影人,可能還是1993年的陳凱歌,或者是進入好萊塢體系后的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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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霸王別姬在戛納海灘

中國電影在審美和藝術之外的最大轉變,是對西方價值觀的拒絕。

奧斯卡背後站着的,是一整套包裝完備的美國敘事視角。而中國電影選擇從這場遊戲中退出,去構建自己的敘事了。

於是,割裂的電影世界形成,不同話語建構了新世界的巴別塔。人們各說各話,忘記了電影本身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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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奧斯卡的美夢,恐怕將永遠停留在1990年代至千禧年後。

彼時,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幾位才華橫溢的導演和風華正茂的頂級演員身上。觀眾並沒有意識到,這或許是百年奧斯卡最後的輝煌時刻。

也許你還記得1994年第67屆奧斯卡,那年提名最佳影片的,是《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低俗小說》《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機智問答》。從中隨便拿一部放到當下,都足以吊打一片的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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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奧斯卡提名的電影,大部分觀眾沒有耐心看下去。就算《健聽女孩》獲得最佳影片,想必衝著獎項頭銜去一探究竟的衝動也不強。

就在這場頒獎禮上,唯一讓人感到“電影未死”的時刻,也是短短几分鐘1990黃金年代的迴光返照。

當烏瑪·瑟曼和約翰·屈伏塔再一次跳起兔子舞,塞繆爾·傑克遜站在旁邊大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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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50年前《教父》的主旋律響起,弗朗西斯·科波拉攜着阿爾·帕西諾與羅伯特·德尼羅緩緩走來時,全體起立鼓掌的時候:

當耳光來敲門,奧斯卡會開嗎?

當最後一任007謝幕,以 No Time To Die 獲得最佳原創歌曲獎作為句號時:

當耳光來敲門,奧斯卡會開嗎?

依舊星光熠熠的杜比劇院,如今再看,確實也配得上“青黃不接”四個字。這是奧斯卡的問題,也是全世界電影的問題。

我們需要電影,我們也需要奧斯卡,這是在疫情、戰爭、災難之後,全人類可以消解隔閡,坐下來共同享受藝術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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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奧斯卡的著名自拍照

電影這項藝術,經過了127年的長路,曾經是人類文明雄獅頭頂那縷最耀眼的鬃毛。

但不得不承認它正在走向黯淡和萎縮。

《華爾街日報》也承認,即便是在美國本土,當代年輕人也不在乎奧斯卡了。“他們不在意以好萊塢為基準製作出的院線電影”。

他們關心的是TikTok的濾鏡和段子,以及Netflix和HBO的下一季會出什麼熱劇——而他們最關心的事物,正在塑造新時代的藝術形式。

在這群Z世代年輕人里,蜘蛛俠第三代扮演者湯姆·赫蘭德就發表過一句“名言”:“我拍過漫威,也拍過為了奧斯卡而籌備的影片。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兩者是一樣的”。

這句話當時惹怒了眾多電影愛好者。但回看接連疲軟的奧斯卡,他的這句話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應驗了幾分。

回到最開始威爾·史密斯的那巴掌。

有人說這巴掌換來了流量,換來了最逼真的節目效果,換來了奧斯卡收視率的懸崖勒馬。

但這巴掌唯獨救不活奧斯卡,因為能救奧斯卡的,只有,也僅有電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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