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直播電商的377天:復刻抖音,印尼逆襲

2022年2月,蘋果手機代理商Agus在雅加達中心的辦公室搭了間直播室。“每隔兩三天直播兩個小時,以前達人都在家裡播,現在來公司。”每月,他在TikTok上直播的收入穩定在40萬美元左右。

文 | 謝小丹

來源:志象網

中國商人柳沖(化名)後悔入場有點晚,他在印尼賣家居,銷售平台主要是冬海集團(Sea Group)旗下的電商平台Shopee和本地電商Tokopedia。

“沒想到TikTok起來會這麼快,去年最開始邀請時,我就有關注。”而現在,他周邊幾乎所有做電商的朋友都一股腦地去TikTok上開店、直播。

超過15位TikTok電商的從業者接受志象網的採訪,80%以上的人,和柳沖的反應幾乎完全一致:沒想到TikTok直播電商起來會這麼快。

2020年底,張一鳴在內部目標中提到,2021 年將重點在三個新業務方向上做進一步探索,其中包括:跨境電商、To B(企業服務)和 LKP(辦公硬件套裝)。

與之呼應,2021年2月,TikTok悄悄上線TikTok Shop(小店),首站落地印尼,第二站則是英國。

2021年7月,TikTok成為第一個全球下載量達到30億的非Facebook系應用,在月活等指標上,TikTok的差距正在急劇縮小。同為社交平台,TikTok和Facebook的收入都高度依賴在線廣告,兩者完全不在一個量級。2020年,Facebook的廣告收入達到842億美元,TikTok官方雖未公布相關數據,有媒體披露,直到2021年,TikTok的收入才達到40億美元。

TikTok在印尼試驗視頻電商,無論於TikTok,還是字節跳動,都是關鍵一步。於TikTok,放眼全球,幾乎所有社媒都吃廣告這碗飯,Facebook和Youtube都嘗試過直播電商,但效果不彰。一旦試驗成功,TikTok則可以開闢第二條變現路徑,彎道超車追趕Facebook;此外,抖音直播電商在國內勢如破竹,2020年GMV就高達5000億人民幣。TikTok直播電商也將驗證,中國式帶貨能否在異國開花結果。

選擇印尼和英國,TikTok可謂別有用心。印尼人口結構年輕,人均GDP4000美元左右,電商滲透率達到4.26%,而印尼又是TikTok用戶最集中的國家之一。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英國則是另一面,人均GDP是印尼的10倍多,電商滲透率達到19.3%。

印尼和英國交出各自的成績單。2022年2月26日,有媒體報道稱,TikTok電商2021年GMV最高近60億,其中,70%來自印尼。TikTok內部人士透露,這一數據並不准確,但“優等生”確實是印尼。

而在試水一年後,到了2022年2月,柳沖觀察到,“(TikTok直播電商)量明顯在起來”,即便平台補貼已十分有限,但在印尼,TikTok上每日直播帶貨的場次接近1萬場。

“幾乎是把中國這一套直播帶貨模式完整輸出到印尼,只是在部分環節,根據印尼本土情況做了調整。”業內人士總結。

尷尬的“Mau Dong”

2021年2月,TikTok在印尼面對本土商家率先上線小店功能,用戶在瀏覽視頻或者觀看直播時可以通過點擊“小黃車”查看對應商品,在應用內完成從“種草”到“拔草”的過程,在直播中,用戶還可跳轉到Shopee上購物。

當月,Tiktok印尼站點還上線了“賣家大學”頁面和“商店”功能。TikTok Shop Seller University。根據官網介紹,TikTok Shop賣家大學是一個幫助賣家在TikTok上開展業務的培訓中心,主要提供有關賣家工具、平台政策和商店更新內容的全套課程。

不過,TikTok的直播電商閉環則在3月9日正式揭開面紗。這是TikTok團隊籌備的一場直播帶貨,直播開始前,在應用內顯眼位置進行了露出,曝光。印尼時間當晚7時許,兩位印尼女網紅@Syifafnabilaa和@Janes_CS出現在了直播間中,與她們的中國同行一樣,在整場直播中逐一介紹產品,並親自試用,隨後則舉起手機,教直播間內的用戶下單購買。

“Mau Dong!Mau Dong(印尼語:買它,買它)!”當天晚上,兩位主播反覆高喊。這個頗具中國特色的橋段,在整場直播間,連花絮都算不上。

印尼時間9時左右,這場近1個半小時的直播首秀宣告結束,直播間內,用戶最多時突破1萬人。其中,印尼用戶會注意到,“購物間”的鏈接,再沒有跳轉到Shopee,而支付也都在TikTok中完成。

但是,這場事先張揚的首播,卻遭到多位官方合作夥伴的集體吐槽。“無論從運營的角度上,還是從貨品的角度上,還是現場的執行,都沒有那麼完整。”李凱奇說。

直播時,主播對着鏡頭舉起手機演示小黃車時,顯示圖片加載失敗。

2021年3月9日直播間截圖

2021年3月9日直播間截圖

緊接着掉鏈子的則是支付。“支付流程是個大問題,我們很多同事下單到一半不知道怎麼付款,付成功的也是廢了半天勁,主播自己都講不清楚。”當晚,印尼MCN負責人曹則(化名)對志象網透露。

4月的齋月後,TikTok直播電商迎來了真正的大考。

去檔口直播

“大家都是特別野生的狀態,也沒有什麼規範的操作。”MCN印尼的負責人李凱奇(化名)這樣評價當時印尼的MCN的狀態。

2021年4月25日、27日、29日,TikTok在印尼做了三場直播。正籌備印尼業務的李凱奇發現,相比於國內成熟經驗製作團隊,東南亞的同行不了解直播電商的基本形態,現場執行則錯漏百出。

“4月29日是字節和京東印尼合作的,找了個新加坡MCN執行,轉場的時候還出現了‘不要走開,精彩繼續’的畫面,當時我就驚了,為什麼直播的過程中還有這種操作?”李凱奇說。果然,如他意料,這一畫面出現后,這場直播間的流量迅速下滑。

這場直播,京東印尼和TIkTok投入不菲,“現場主播是當地的電視明星,劉濤級別的,就連服裝都是定製的,直播間也是現搭的。”李凱奇說。

新加坡的MCN的直播間,是參照電視台綜藝節目的現場去搭的。李凱奇發現,東南亞傳統MCN在現場調度和流程執行都十分專業,但對直播平台的內容形態仍然陌生。

而在當地培養“李佳琦”的想法,也很快碰壁。中國的直播電商主要由頭部主播帶動,相關報告顯示,2.2%的頭部主播“獨吞”近八成帶貨份額。

印尼的社交媒體不乏像“李佳琦”的超級紅人,比如知名主持人Raffi Ahmad, 他在Instagram上的粉絲數超過6000萬。他的名下,有自己的風投基金、足球俱樂部。

TikTok直播電商的377天:復刻抖音,印尼逆襲

而且,印尼的網紅並不接受國內的CPS (cost for sale,銷售分成)模式,而是固定薪酬。以一場直播為例,五個小時,頭部KOL的報酬在7000美元左右。這對Raffi Ahmad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

“頭部的這些明星或者頭部的KOL掙錢太容易了,他不想靠賣貨這件事情掙錢,太辛苦。”李凱奇分析。

和野蠻生長的MCN機構一樣,印尼的主播也以草根為主,“很多人就是找不到工作,去試試。”

比優質主播更缺乏的,則是貨。

“反正國內抖音電商的整套運營方法論的邏輯,不用怎麼太大的改動,拿到東南亞,基本上看起來是work的。”TikTok的一位合作夥伴透露,但是缺貨,則是抖音在國內從來沒有遇到的問題。

印尼的製造業基礎薄弱,出口主要依靠資源類產品,像美妝、3C這樣的品牌,非常依賴中國進口。

為吸引賣家入駐,給用戶提供豐富的商品選擇,TikTok想盡招數。印尼賣家孟智勇(化名)介紹,TikTok主要採取了兩種辦法,在供給側,他們嘗試把線下的商戶轉向線上,同時也嘗試把中國的賣家引進印尼。為此,TikTok還曾在印尼嘗試產業帶直播,到批發市場中租下一間檔口,找批發市場中的檔口老闆們進行直播,TikTok團隊則負責上傳產品、打單發貨等環節。另一種辦法,則是瘋狂補貼。

中國導師

TikTok試圖在印尼複製中國的直播電商生態時,背後還有一支神秘的中國力量。他們是印尼直播電商的啟蒙者和導師。

2019年,王志從快手離職,他選擇在海外市場開始創業。曾在騰訊、百度、快手就職的王志曾完整地經歷了從長視頻網站向短視頻轉變過程,又在快手經歷了直播電商的興起。看過互聯網興衰之後,他便堅定地選擇了到人口結構更為年輕的東南亞做直播電商。

在印尼,他創立了Talent People。“當年我離開公司的時候,我們當時留過一個話題,淘直播是不是可以獨立於淘寶存在?”這一追問促成他後來的創業,堅定押注TikTok在東南亞。

Talent People從廣告業務做起,成為TikTok的廣告代理商,隨後切入Lazada和Shopee的電商業務,訓練當地團隊的執行和交付能力。到現在,Talent People已經成為一家全鏈路服務商,在與客戶合作的過程中,從開店、上架,製作內容,甚至包括的定價,折扣政策、大促活動、日常運營都可以輔助客戶完成。

與王志的背景類似,曾任什麼值得買科技集團前CEO&CMO、京東集團旗下公司京東智能集團副總裁的那昕也早早地選擇了押注TikTok。2020年4月,那昕決定創業,成立紅毛猩猩(深圳)科技有限公司,並在在 TikTok 開直播之前,便已經開始嘗試孵化和簽約紅人,建立自己的賬號矩陣。

回頭看來,他們是率先為TikTok在海外的電商布局做好了準備的人。與他們不同的是,李凱奇(化名)和他的機構或許從未預料到,自己出海會從印尼開始。

2019年底,在李凱奇進入國內一家MCN任職時,接到了這項全新的挑戰——為這家MCN設計出海方案。2020年中,TikTok團隊的一名負責人Yuyi正帶領整個團隊研究如何切入出海電商。在國內與抖音電商密切合作的MCN與TikTok接觸后,決定跟着字節跳動的腳步嘗試海外業務,而TikTok確定的目標市場正是印尼。

隨着外界與TikTok團隊對接的加深,他們慢慢發現,不止自己所在的機構,TikTok早已接觸了國內多家MCN,準備搭建一套類似抖音電商DP的服務商體系。在海外,這些服務商被統一稱為TikTok官方合作夥伴TSP(TikTok Shop partner)。

與國內的電商市場不同,抖音電商經過了淘寶直播的市場教育,更在布局初期,推出了羅永浩與淘寶直播同台競爭。但在印尼,TikTok面對的市場完全不同,即使其他電商平台早已開拓了直播業務,但效果也一直不溫不火。而像Talent People、紅毛猩猩這種早早做足了準備的TSP,在TikTok發展初期,就扮演了關鍵的角色,他們為TikTok承擔了最初的直播重任。

在早期參與者的帶動下,TikTok逐步建立起海外TSP體系。據志象網不完全統計,目前TSP數量已經超過了70餘家,其中多半TSP註冊在印尼。熟悉TikTok印尼業務的人士透露,其中絕大多數都具備中國背景。

不過,除了搭建服務商生態體系外,TikTok或許還有別的考量。熟悉印尼電商市場的廖齊(化名)認為,跟中國相比,TikTok在電商內容上仍存在挑戰,“首先在印尼,跟商品相關的短視頻數量,相比中國,仍差了很多,需要花時間來引導和運營,而TikTok需要大量的相關性內容,對算法進行優化,其次在直播環節,所需要的技巧和運營更比短視頻還要複雜。”

補貼,還是補貼

不過,撬動印尼賣家和消費者的,不是中國人,而是印尼盾。

為了吸引賣家入駐,並持續吸引用戶下單,TikTok給出了相當激進的補貼政策。據接近京東印尼的人士黃明全(化名)透露,在早期京東印尼與TikTok的合作中,TikTok的補貼政策非常激進,基本上是按照GMV的比例對着補貼,其次用戶下單后還能享受包郵政策。在TikTok早期的合作夥伴中,享受高額補貼的服務商和賣家不在少數。

2021年TikTok開始邀請第一批開店時,Shopee和Lazada上的家居賣家李治校(化名)便開始關注起了小店業務,“但我認為剛做小店估計沒什麼效果,就想等流量起來點后再做。”

進入2022年後,李治校正式開動了。經歷了兩個月的摸索期后,他的TikTok小店銷售額目前每天穩定在了1千美金,90%以上都來自於直播。

對比Shopee等其他平台,李治校發現,TikTok目前仍處於紅利期,“TikTok抽佣才1%(註:目前已增加至5%),Shopee商城店已經到10%,推廣大多數商家怎麼也要佔到5%至8%,看類目,我們家居商城店是6.8%。很多商家都打開了平台的包郵返現促銷,加起來每單將近4%的費用,補貼主要是給到客戶的,對我們商家來說扣點加廣告費剩下來的就是其他平台2倍的利潤了,現在算是紅利期。”

於是,李治校計劃,未來在目前每天單店直播4小時的基礎上,再招人增開新的TikTok店鋪,增加直播時間。按照他的計劃,晚上再增加4小時直播的話,銷量還可以再增加一倍。

TikTok還向大批印尼的本地商家拋出了橄欖枝。據曾在字節跳動戰略部任職的陸星(化名)透露,TikTok團隊會針對服飾、美妝等垂直行業,定向對Shopee、Tokopedia的頭部賣家發出邀約,通過給她們配流量、補貼等方式進行扶持,等他們做大后,TikTok就會以他們作為案例吸引更多的賣家加入。

Tokopedia頭部手機賣家Agus也發現,2021年下半年,TikTok招聘了大量擁有當地賣家網絡的員工,他們多來自Shopee、Tokopedia等其他電商平台。Agus原本在BliBli的AM也跳槽到了TikTok,並向Agus發出了開店的邀請。

事實上,Agus很早就是TikTok的用戶,早在2021年的9、10月,他便注意到,大量印尼網紅都開始嘗試在上面帶貨,數量幾乎是從前的數倍。但Agus並未心動。作為蘋果和三星的官方代理商,Agus主要銷售手機和其他3C配件,屬於客單價較高的產品。在接到開店邀請前,他幾乎無法想象通過TIkTok銷售價格上千美元的iPhone。

2021年12月起,Agus入駐TikTok。他從導流開始做起,與當地網紅合作直播,通過他們為自己的賬號吸引粉絲。在累積到了近萬名粉絲之後,Agus開始通過自己的賬號進行直播。但第一場直播收場慘淡,成交量只有1000美元。

不過,Agus並沒有放棄,每隔2至3天進行一場2小時的直播。很快,Agus便注意到,直播數據有了好轉。

在國內,直播電商需要保證規律開播,否則就與冷啟動無異。在印尼,Agus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對比Tokopedia和TikTok的玩法,Agus發現,電商平台用戶通常都具有購物需求,因此,他們會在平台上進行搜索,然後進入店鋪下單。而TikTok則起到了品牌營銷的功能,用戶可能在看到了直播的幾天後才會下單。

於是,Agus探索出了自己的TikTok運營策略——儘可能地多做直播,算法最終會給他帶來越來越大的受眾群體。為此,Agus正搭建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搭建團隊,計劃從2022年3月或者4月起,保持每天直播的頻率。

複製印尼奇迹的可能性

“9月份開始,量明顯就起來了。”鄭澤(化名)透露,在TikTok熱賣的前十大品牌里,他的美妝品牌名列其中。

賣家業務量開始高速增長的同時,打開TikTok,用戶也能感受到,帶貨的直播間明顯變多。接近TikTok的人士透露,2021年8月,TikTok內日播場只有1700場,半年之後,現在已到1萬場以上。

而在2021年8月之後,TikTok基本上保持每月有大促的節奏。據孟智勇了解,在麥哲倫的體系中,TikTok組建了一支大促團隊,正是頻繁的大促為TikTok帶來了階梯式的增長,“大家平日做日播,到了大促的時期,整個消費者的量級就會邁上一層新的台階,然後再一次大促的時候再做下一波拉新,如此遞進。”

陸星認為,字節跳動電商負責人康澤宇將主要精力轉向海外,也是關鍵原因。

2021年5月,字節跳動中國區董事長、商業化負責人張利東曾在內部回答員工疑問時談到,當下最重要的任務是啟動非中國區的電商業務,需要Bob(即康澤宇)投入95%的精力轉移到非中國區電商業務的冷啟動上。

除早期紅利外,本地電商平台內卷,也是賣家嘗試TikTok的原因。

王志發現,在Shopee和Lazada賣家間激烈競爭之下,賣家不得不依靠刷單提升店鋪排名。在泰國和印尼,lazada和shopee賣家每刷一單的成本為15元人民幣,至少要刷到萬級,才能在店鋪排名上有所提升,對新賣家而言,刷單已經成了他們“難以承受之重”。

TikTok的出現,為大量新賣家提供了新的成長機會。“我們有個美妝客戶,在TikTok上零粉絲開播,用了4個月時間做到了每個月50萬美金,除了合作傭金和維護費外,幾乎沒別的投入。”

不過,在2022年,一切或許都將不同,TikTok會率先調整,如在補貼政策上便不再激進、粗放。陸星認為,“至少今年上半年的目標可能還是做量。到下半年開始,TikTok應該會逐漸主動的控制補貼力度,對貨品的補貼力度也會更有針對性,會針對重點商家、品類進行補貼。”

不過,陸星認為,只要盤子做大,賣家還能賺到錢,仍然會選擇TikTok,但難題在於如何在收縮的過程中仍然保持勢能。

2022年2月26日,有媒體報道稱,TikTok電商2021年GMV最高近60億,其中,70%來自印尼。但這一說法很快得到了TikTok團隊的否認。

不過即使按照60億的數據計算,TikTok目前在印尼的市場份額依然微不足道。在2021年,印尼電商市場整體GMV已經達到了530億美元,但市場被Shopee、Tokopedia、Bukalapak等平台牢牢把持。

TikTok直播電商的377天:復刻抖音,印尼逆襲

TikTok並未理會這些本地對手,在印尼取得開門紅后,TikTok選擇主動出擊。

3月7日,TikTok Shop官方公眾號發布消息稱,2022年第二季度,TikTok電商跨境業務將開放越南、馬來西亞、泰國東南亞新市場。

這或許是TikTok下南洋的另一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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