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同學像一顆子彈,悄無聲息擊穿抖音的生態壁壘。在抖音平台,該賬號(張同學)從10月4號發布第一個作品至今只發布了42條視頻動態,卻在短短兩個月時間裡吸粉超千萬,單個視頻點擊量動輒過億,被網友戲稱“全抖音都在刷張同學”。

甚至,連人民網都在11月25日發表評論呼籲更多“張同學”的出現,“希望你們能用專業的技術,去記錄真實的中國,讓鄉村生活走到觀眾面前來。”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在很多個群看到過同一個問題:‘誰做的張同學’?按理有幾個群成員都是各大MCN合伙人和千萬抖音賬號老闆,但他們都覺得這個號紅的 ‘很蹊蹺’。”一位抖音網紅孵化基地負責人對虎嗅表示。

張同學憑啥一夜爆紅?

人紅是非多,張同學尤甚。

目前,關於張同學最大的爭議點在於——其作品剪輯節奏明快、銜接流暢顯得非常專業,且劇情處處透漏着對人性的深刻洞察,有很強的導演思維,完全不像一個農村青年“隨手一拍”的作品。

比如剪輯,有網友扒出7分50秒的《青山高歌》竟有190個分鏡頭,其中8秒以上長鏡頭共4個約46秒,除此之外,剩餘7分04秒視頻中張同學共分切了186個鏡頭,且無論是劇情處理,還是剪輯銜接都“功力不俗”。

再比如拍攝方式,張同學的作品機位多元、景別豐富,既有手持第一視角強化代入,也有固定視角交代全景,通過繁切的主/客觀鏡頭切換使人物立體豐滿,可以說在內容風格上走出了與“李子柒”完全相反的道路。

鑒於以上種種,不少網友認為張同學背後“一定有專業團隊”、“又在炒人設”。

一位短視頻創作者在看過張同學作品之後就篤定的認為,這絕非一個“小白”能駕馭完成。“40多個視頻越往後手法越專業,鄉土生活記錄視頻太多了,但絕大多數只能稱之為素材,而張同學的情景衝突、鏡頭語言、導演思維顯然經過了精心構思。”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不光是從業者,連科班出身的青年導演野烽(化名)也這樣認為。

“乍一看所有視頻都圍繞着起床、喂狗、餵雞、嘎肉、喝酒、做飯這些日常‘流水賬’,但從創作角度認真研究,其主/客觀鏡頭交錯使用,緊湊、連貫,每一幀都有精巧的設計,內容張力和人物弧度相得益彰。”

他還進一步補充道,“他(張同學)善長用極致的細節表現粗糙,比如破爛鋁盆、黃葉卷邊的白菜、攪雞食的鐵鉤子、紋理髮黑的葫蘆水瓢、銹跡斑斑的插銷、掛在釘子上的窗帘,這些平凡而瑣碎的意象在鏡頭之下鍍上了一層飽滿濾鏡,能勾起一代人的集體記憶。而且,隨着劇情的推動,每種情緒又能踩中身處鬧市觀眾的情緒共鳴,成為很多人精神小憩的自留地。”

正所謂“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張同學通過細節還原出一幕幕生動的農村青年生活場景,簡單瑣碎又立體真切。

所以,粉絲才會紛紛在視頻下留言:“我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卻不知不覺刷完了所有視頻。”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對此,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副教授陳恢忠認為,國人有懷舊的心理,這說明我們的社會正在進行快速的變革和發展,很多東西還沒有被人們完全消化就被新的東西取代了,“懷舊是對過去的總結”。

野烽也贊同這一觀點,他接着陳教授的判斷分析,張同學的走紅很可能是在情感上擊中了兩代人(80、90后)的避世憧憬。

“生活和工作的壓力讓年輕人喜歡通過憧憬短暫逃離,他的生活狀態無疑契合了這種情感訴求。而且,這種白描農村青年物質、精神形態的創作更容易產生親和力。”

至於網友的質疑,11月26日,張同學專門更新了一期視頻作為回應。

該視頻中,他不僅親自還原了拍攝過程、展示了如何用長短不一的手機支架拍攝不同鏡頭,還在拍攝完畢後用手機剪輯了起來,最後在視頻的結尾向觀眾展示了剪輯完成的作品。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坦白說,從這一期解析視頻中確實能看出張同學在情景設計、鏡頭語言方面頗有天賦,但縱觀張同學發布的42個視頻,期間經歷了不止一次的細微調整和優化,且作品中大量的主客觀鏡頭切換、眼花繚亂的剪輯,確實很難讓人信服“能一個人完成”。

旋即,網上便爆出張同學是畢業於吉林藝術學院導演系的研究生,是《你好李煥英》編劇、《掃黑風暴》導演的同學,其本人以前還曾參與過《小姨多鶴》《黃大年》等主旋律電視劇拍攝。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至此,開始有輿論認為,如此精準的運營、推廣,背後到底是真的“鄉土味”,還是被營銷摸透了大眾審美?

這種質疑不無道理,多重社會情緒的疊加推動了張同學的出圈,因為大家在這種接近白描的鄉村生活狀態中找到了情感共鳴。

不過,在“炫技”的鏡頭之下,原本真實且讓人嚮往的鄉村生活場景卻不再純粹,反而讓人覺得“痕迹感很重”。

抖音“暗度陳倉”

羅振宇曾在跨年演講中提到:人類的“感覺世界”和“真實世界”常常存在着一條鴻溝,而認知和現實的落差往往容易形成偏見。

與很多人一樣,野烽覺得張同學走紅是滿足了城市年輕人的情感共振才得以出圈,而事實上那些動輒百萬點贊、千萬播放的數據絕大多數貢獻者是下沉市場人群。

這恰恰符合哲學家柏拉圖曾提出的“洞穴理論”——柏拉圖認為,每個人出生時便呆在自己挖的洞穴里,本以為我們所看到的即是真實世界,殊不知,可能只不過是被陽光拋到洞穴牆壁上的影像而已。

易觀數據顯示,過去兩年,短視頻類應用用戶使用時長佔比從27.39%提升至33.73%,長視頻類應用則從34.21%下降到30.45%;另據極光數據顯示,2020年,短視頻的使用時長佔比達到27.3%,正在進一步與即時通訊拉大差距,遠超即時通訊和在線視頻分別21%和8%的佔比。

這些數據說明,抖音、快手、B站正在悄無聲息蠶食長視頻及其他應用的用戶時長。甚至,短視頻平台之間正通過各個垂類的滲透相互掠奪競爭對手的優勢垂類時長來擴大優勢。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QuestMobile數據顯示,整個短視頻行業月活躍用戶規模在去年達到9.1億后,便開始進入波動階段,同比增長率不斷下滑至10%以下,說明增長正趨於見頂,那抖音和快手之間的互卷在未來自然要通過各種垂類的相互傾軋來實現。

在此之前,大眾認知中,抖音、快手、B站有着不同的調性與垂類優勢。比如,一位MCN機構負責人對虎嗅表示,如果想打造人設建議去快手,如果擅長創意則更適合抖音。

“抖音內容要窮盡心思揣摩平台的算法,迎合算法,持續產出符合機器判定標準的‘好內容’才能穩住流量,比如劇情號、顏值、唱跳都催生了頭部網紅;

快手生態則屬於自然生長,搞笑、記錄日常、生活技巧分享更容易爆,達人特點鮮明就能放大成某種人設,一個爆款就能吃很久紅利,流量積累的慢但容易沉澱鐵杆粉絲。

所以,抖音側重策劃,快手側重記錄。

該負責人還表示,兩個平台上內容生命力完全不同。“抖音上再小的號也有竄紅的幾率,一夜成名不在少數,但問題是即便幾千萬粉絲的達人生命周期也很短,過期了數據會非常慘淡;快手上小號想紅起來,前期要投入大量資源,可以連麥打榜、可以去給大主播刷禮物,反正起來要一個過程,但只要立住了人設,鐵粉會天天等你,不像抖音說過氣就過氣。”

也就是說,跟算法博弈是每個抖音創作者攫取流量的生存技能,抖音對頭部主播迭代有絕對控制權,官方內容形態稍微一變化,就會起一波人,掉一撥人;但是快手並非如此,快手主播家族長盛不衰只有一個原因,他們不靠內容創作,其本身是通過直播、段子在平台塑造了一個IP。

順着這個邏輯來看,張同學賬號內容的人物形象似乎更符合快手的“氣質”。畢竟,農村景觀的影像記錄最初起源於快手,快手鼓勵用最簡單的方式描繪最真實的內容生態,而老鐵基本盤加上市井氣的土壤似乎容易長出“張同學”。

然而,當張同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整個抖音,不僅讓品牌和商家們注意到了抖音的煙火氣,還使得抖音平台的生活紀錄垂類軟着陸。

“張同學的出圈可能代表着,抖音與快手對於農村題材垂類視頻的爭奪已經劍拔弩張,抖音攤牌了,準備搶這一賽道的流量。”一位短視頻觀察者認為,抖音正通過培養更多“張同學”來擁抱小鎮青年及下沉市場人群。

而且,面對張同學居高不下的熱度,短視頻編導闖闖(化名)覺得以前拍短視頻存在感低現在反而成了平台搶奪的資源是因為,“有熱度、有錢賺,所以研究的人多了。”

確實,當收益與點擊率、播放量直接掛鈎時,這無疑是一門好生意——據網友爆料,抖音張同學的星圖廣告報價已經跳漲至50萬。

潮水的方向

在此之前,農村題材一直是各平台短視頻領域經久不衰的“流量密碼”。只不過,低俗、魔幻、荒誕曾一度成為貼在農村題材短視頻身上的標籤。

彼時,快手跳出一二線城市的紅海廝殺,深入四五線下沉市場搭建深入底層毛細血管網絡的服務,一定程度上把底層民眾物質、精神的社會形態白描了出來。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早期快手上視頻截圖

問題在於,快手上呈現的多是社會肌理真實的一面,是一種混雜粗糙的價值觀——“生吃死豬肉,鞭炮炸褲襠”一度讓快手飽受詬病。

後來,快手持續加大對低俗內容的整治力度,喊麥、精神小伙為代表的各種土味內容權重開始減少,但依舊和一二線用戶的審美存在壁壘。

直到“李子柒”、“華農兄弟”相繼出圈,這種描摹鄉村生活的敘事才漸漸打破了大眾對“土味”的鏡像審視。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李子柒視頻截圖

如今,張同學提供給網友的依舊是一個窺探農村生活樣本的入口,只不過張同學通過專業的拍攝手法、巧妙的構思剪輯讓作品有了更強的穿透力和生命力,也使的它們能以一種田野觀察、保護性景觀的形式存在。

一家MCN運營負責人就對虎嗅坦言,張同學在抖音而非快手走紅並不意外:

“爆發的底層邏輯在於抖音受眾明顯更龐大和泛化,畢竟抖音現在是滲透率最高的視頻平台,抖音做搜索也是為了讓大家更依賴這裡。”

當下,張同學熱度已連續數周居高不下。甚至,當張同學攻下了一個又一個抖音熱榜、微博熱搜時,單純研究賬號找不到答案,大家已將目光聚焦到了抖音平台——“會不會是抖音調整內部生態的信號”、“生活垂類接下來會重點運營”等論調在張同學逆襲后甚囂塵上。

對此,短視頻運營專家羅胥向虎嗅分析稱,“這個量級的數據基本等同於流量,流量差不多等於平台貨幣,這背後如果沒有官方意志扶持,純靠算法滾雪球不可能有這麼久的熱度,這可能是接下來平台‘潮水的方向’。”

在他看來,張同學走紅或許是搭上了抖音內容下沉,內部生態調整的紅利。而且,不少短視頻創作者也持同樣的觀點,甚至把張同學比作當下抖音視頻出圈的新套路、新方向。

對此,一位抖音賬號運營者則對虎嗅表達了不同的看法,“市場上出現一個成功IP就會扎堆出類似賬號,這是垂類粗放增長必然經歷的階段,但數據始終會向著好作品聚攏,比構思、比創作才能成為頭部。”

張同學何以“擊穿”抖音?

代古拉K視頻截圖

不過,在一位抖音頭部網紅運營負責人看來,即便是張同學也無法逃脫“曇花一現”的宿命。

“抖音生態有自己的叢林法則,極致ROI、追爆款、DOU+投放工業化是這個機體運轉的規則,這個生態里許多現象級頭部,溫婉、代古拉K、波多野紅梅、毛毛姐、邱勇即便曾百萬點贊、千萬粉絲,如今也已被算法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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