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打擊補課的韓國,後來怎麼樣了

疫情擋不住韓國人補課的腳步。12 歲的黃雲碧每天放學后就直奔家附近的課外補習班。在那裡,她需要學習數學、科學和英語等課程,功課量是學校的2-3倍。“一般放學后要再學3個多小時,這樣下來,我每天沒剩下多少自己的時間了”。黃雲碧說。

即便如此,黃雲碧的媽媽李恩珍還是很擔心,疫情會影響孩子們的學習。她每天都會和周邊小區的媽媽們在論壇上交流補習班經驗。

黃雲碧住在首爾的木洞區(Mok-dong)。木洞是一個因教育資源而興起的富人區,在當地也被稱為“特別教育區”。20世紀80年代-90年代,木洞區進駐了很多口碑良好的公立學校和補習班,隨後升學率節節攀升,帶動了房價大漲。

如今,木洞區已經吸引了大量望子成龍的韓國家庭前來買房安家。這裡的父母每月平均為每個孩子課後補習的花費超過了1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5600元)。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後,首爾市教育廳曾向各類培訓機構發出了暫時停業的建議。但根據現行法律,政府只能建議各類課外學校停課關閉,不能採取強制措施。因此六成以上的課外補習班都拒絕了政府的停業建議。以首爾為例,全市有25000多家培訓機構,目前仍有16000多家補習班照常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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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的校外培訓機構和補習之風如此盛行,韓國政府卻對此毫無辦法。事實上,韓國政府以往曾不止一次試圖限制和禁止課外補習,但均以失敗告終。

“影子教育”影響一生

瑞草區是首爾著名學區,每到晚上6點,這裡的十字路口就擠滿了剛從補習班走出來的中小學生。雖然已經是晚飯時間,但卻沒有學生回家吃飯。這些中小學生紛紛湧入附近的餐廳,在那裡,他們的媽媽已經提前給他們點好了紫菜包飯和湯泡飯。

這些學生只用15分鐘就把晚飯一掃而光,接着去下一個補習班。一位學生家長朴藝媛說:“這裡有個知名的數學補習班,可以在兩個月里幫孩子提前學習完一學期的課程,競爭非常激烈。”

“我從小學開始就在上補習班了,平時上完補習班后就晚上10點了,周末也要背英語或做數學題,”一名中學生崔正允說,“我問過媽媽 ‘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學習’,她說 ‘大家都要考試,你怎麼可以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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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正允嘆了口氣說:“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也想星期天可以休息一天啊。”

韓國教育享有盛譽。在經濟起飛前夜的20世紀50年代,韓國人口普遍處於文盲狀態。今天,韓國不僅識字率接近100%,15歲學生的閱讀能力也在世界排名第15位,高中的畢業率達93%,相比之下,美國只有77%。

在激烈的升學競爭中,公立教育已滿足不了家長和學生的需求,私立教育蓬勃發展。課外輔導被稱為“影子教育”或“學院”(cram school)。

“學院”影響着大多數韓國人的一生。一個韓國兒童剛踏入幼兒園,就要被父母帶去教跆拳道、鋼琴和英語的“學院”;小學到高中期間,則要去“學院”進行學業補習以應對考試;等到上了大學,還要去“學院”接受培訓以獲得各類資格證書。

“學院”的風頭甚至蓋過了普通學校,放學后直奔“學院”補習至深夜在韓國學生看來是家常便飯,一些著名“學院”的入學考試競爭激烈,學生要進行額外補習才能考上。臨近升學考試,有的學生乾脆白天在學校睡覺或寫“學院”的作業,晚上去“學院”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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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韓國統計信息服務中心2020的數據,2019 年韓國 K-12 學生中約有 74.5% 接受了影子教育。此外,經合組織(OECD)關於經合組織國家私人教育支出的數據顯示,韓國在亞洲支出最高。

緊張的學習節奏也使學生的精神健康普遍亮起了“紅燈”。一份面向韓國1600餘名中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報告顯示,43.1%的初高中生表示學習壓力大,其中4.7%表示曾因為極度的壓力和憂鬱進行過自殘。

多位青少年心理諮詢師表示,“備受壓力的孩子們充滿攻擊性,這種攻擊性通過在學校霸凌同學進行釋放,而且越來越嚴重”,“孩子們沒有得到健康成長”。

一位韓國教育界人士稱:“現在孩子們的學習時間比上班族上班還要多,幾乎達到了過勞致死的程度。”

禁令形同虛設

為了給學生減負,韓國政府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不斷出台改革政策,包括禁止補習、取消優質高中名頭、改革大學入學考試製度、對“學院”進行管控等,但都收效甚微。

韓國教育部1968年取消了初中入學考試,1973年消除了高中重點學校、重點班的設置,將全國的公、私立高中划至學區,按學區確定就讀學校。

1980年7月30日,韓國政府出台了“7.30 教育改革政策”。該政策全面禁止課外補習,無論提供輔導的老師還是聘請老師的家長,都將受到處分。韓國當局還派出“課外輔導打壓隊”,來對老師和學生進行震懾。

此次打壓的確極大地縮小了私人補習的規模,但並沒能根治課外輔導,也沒能阻擋尋求課外輔導的學生家長。

家長們規避政府“課外輔導打壓隊”的方法也是千奇百怪:讓老師在深夜11點到家裡提供輔導、把老師偽裝成親戚或家政阿姨、躲到郊外別墅進行輔導、甚至在轎車或汽車上進行輔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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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90年代末,這一份禁令已經名存實亡——1997年,韓國高中生的補課率已從1980年的30%上升到了接近50%。彼時,韓國家長每年花在補習上的總費用已經達到了GDP的3%,和整個國家花在教育上的公共開支幾乎持平。

“我利用這個國家對大學文憑的痴迷來賺錢,”一位“學院”的創始人表示,他坦誠,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種罪惡感。

不少民間組織批評禁令形同虛設,甚至多次將此禁令提交法庭。

2000年4月,韓國最高法院宣布禁止補課的法令違反憲法,並予以取消。法院在判決中表示:“禁止補習侵犯了兒童的受教育權。”

韓國政府已經意識到禁令無效,開始尋求監管而不是禁止,並推出新的政策來減輕學生負擔。

2009 年,京畿道教育辦公室要求,培訓機構給小學生的補課時間截止到晚上9點,初中生必須晚上 11點前結束,給高中生補習機構的可以在晚上12點結束。雖然一些補習機構和家長宣稱這項政策侵犯了家長和學生的權利,但到2012年,這一政策開始全面推廣。

2014年,韓國頒布《促進公共教育正常化及限制提前教育的特別法令》,要求包括“學院”在內的所有基礎教育有關機構不得對學生進行超出教育課程範圍的超綱教育。

這些政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學生的部分壓力,但卻並沒有對韓國高強度學習的現狀和龐大的補課行業產生任何改變。

韓國教育部與統計局2020年發布的數據顯示,2019年韓國中小學生私人教育支出達10年來的最高水平。其中,小學生階段總支出為9.6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560億元),比2018年增長11.8%,是2007年開始相關調查以來的最高值;初中生和高中生的私教支出增長率分別為5.2%和4.2%。

生孩子的意願降低

不可否認,影子教育的發達,讓韓國在教育質量和數量上都有明顯的進步。但“教育狂熱”之下,韓國家庭在教育上的花費使得家庭債務額達到了創紀錄的水平。

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研究表明,韓國是全球私人家庭在教育上花費最多的國家。教育開支已成為許多家庭除了房貸以外最沉重的負擔。根據樂金經濟研究所的調查,28%的韓國家庭無法償還債務,只能在微薄的收入下艱難度日。

瘋狂打擊補課的韓國,後來怎麼樣了

據韓國首爾三星經濟研究所的估測,韓國家庭收入的70%都花費在了私人教育上。2021年3月,韓國教育部發布調查顯示,中產階層以上家庭平均每月課外輔導費花費為5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2900元)。

美國政治學家米歇爾·賽斯用“教育狂熱”來為其韓國教育發展史著作擬書名。

“教育花費過多,削減了其他開支,”米歇爾·賽斯說:“很多韓國家庭,沒有太多的錢來花費在其他事物上,如住房、退休或者是度假。”

高昂教育費用帶來的後果就是,韓國人更加不願生孩子了。

韓國統計廳的數據顯示,2020年,韓國總和生育率跌至歷史最低的0.84,首次出現了人口負增長的情況。這一數字也遠低於大多數國家2.1左右的“生育更替水平”。

牛津大學人口學教授大衛·科爾曼甚至表示,韓國將是“第一個因人口減少而從地球上消失的國家”

“韓國的教育系統給孩子帶來的壓力太大了,”賽斯教授表示,“免受其害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生孩子。”

雖然韓國政府仍然為減輕教育負擔和鼓勵生育陸續推出新政,但年輕人根本不買賬。

據“韓國保健社會研究院”發布的調查顯示,對於“為什麼放棄追加生育”的問題,近一半的被調查者回答“因為養育孩子的費用太高”。

來源:時代周報 猛獁工作室

文/馬歡  編輯/馬妮  版式/鄭燕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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