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徐家匯，是魔都最繁華的商業中心之一，從來都不缺少人流。9月26日晚上6點，正值下班高峰期，擁擠的人群排着隊乘坐扶梯，商場、餐廳人滿為患，連天橋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然而，坐落於此的國美電器徐匯二店格外冷清，除了穿着紅色國美製服的促銷員，幾乎沒有顧客。
“爭取18個月恢復國美原有的市場地位。”2021年2月18日的國美集團高管會上，創始人黃光裕放下豪言。如今，18個月將至，目標並未完成，國美卻深陷虧損、裁員、關店多重困局中。
為了力挽狂瀾，國美在關店的同時，重新推出新模式線下體驗店——真快樂App體驗中心，試圖以此回歸自己熟悉的老本行。
然而，現實或許並不會如黃光裕所願，有經銷商對《IT時報》記者毫不諱言，這是國美畫的“另一個大餅”，他們並不看好這種國美直營的新門店。
9月29日，國美零售收盤於0.145港元，總市值51.79億港元，距離黃光裕剛回歸時的高位，跌去近95%，而據此前幾日消息，黃光裕夫婦已減持套現近6億港元。
20年前，是兩大家電連鎖巨頭蘇寧和國美最輝煌的時期，門店遍布全國。去年，蘇寧突遭危機，阿里和國資接手，創始人張近東退出。如今，面對一系列危機，會有人接盤國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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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百出的減薪方式
9月26日，“國美欠薪”衝上微博熱搜，曾經雄霸一方的家電連鎖巨頭，如今卻成為員工們集體吐槽的對象。
“有些部門是直接解散的。”8月份辭職的前國美產品部員工胡夢熙（化名）告訴《IT時報》記者，裁員從今年4月開始分批進行，裁員幅度很大，網傳國美、真美好裁員60%並不是完全虛構，與此同時，國美還在持續關店，主要是關閉了一些不盈利的小門店，或者改造成新模式門店。
數據顯示，國美全國門店由2021年末的4195家減少到2022年6月末的3895家，共計關店300家；國美員工也由2021年末的32278名減少到2022年6月末的25701名，僅在上半年就減員6577人。
“欠薪更是花樣百出。”胡夢熙告訴記者，五月開始，績效不再由各部門自行核算，而是由公司統一考核，到手的績效可能會被扣50%~70%；7月的時候，國美將8：2的薪資績效比例調整為7：3，並且要求員工簽署調整同意書，未簽署的員工也被強制執行。
在脈脈社區，多位國美員工也都有類似的吐槽，一位名叫“差那麼一丟丟”的國美在線員工7月26日也發帖抱怨，薪資績效比例變成7：3，變相減低了固薪收入。另一位標籤為國美員工的網友也表示，存在30%績效不發的情況，比如30000元的薪資，扣除績效只剩21000元，再扣除五險一金，到手只有16000元。
8月離職的胡夢熙，至今還未收到自己當月的薪資。國美HR告訴她，可能要到10月25日才能補齊。原本國美每月15日發工資，但從今年下半年開始，一個月比一個月晚。對於欠薪，有些部門強制員工寫緩發請願書，有些部門只是口頭通知一聲。
此前《澎湃新聞》曾報道，國美每年的績效獎金為中秋節期間和年底分兩次發放，去年年底的正常收到，但今年的半年績效未收到，且沒有通知何時發放，仍在等待中。
9月26日，國美方回應《界面新聞》稱，為保證公司正常運營，本月公司內部確實對薪酬發放做了臨時、應急調整。同時，公司不排除將繼續實施減員計劃，以進一步縮減運營成本。然而，被欠薪的員工是否願意與公司同甘共苦，共渡難關？
“在這裡，我看不到未來。”胡夢熙（化名）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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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大的“窟窿”
欠薪、裁員、關店都無法阻止國美虧損，“窟窿”越來越大。
財報顯示，2017年至今，國美零售已經連續虧損6年，虧損額達到222.89億元；其中，2022年上半年，國美零售營收121.09億元，同比下跌53.5%，凈虧損29.66億元，同比擴大50.24%；9月27日，國美零售股價跌至0.143港元，跌幅近8%，再次刷新歷史最低。同時，國美還背負着沉重的貸款，2022年上半年末，國美零售總負債586億；其中，有息負債281億，應付賬款及應付票據144億。
對此，國美方發布公告承認：國美確實遇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困難和嚴峻挑戰，企業轉型進程受阻，現金流承壓明顯，儘管國美已經也正在通過持續聚焦主業、推進戰略轉型等手段做最大程度的努力，但高企的經營成本依然是目前最沉重的包袱。
隨着互聯網電商的興起，昔日的連鎖巨頭都面臨巨大衝擊，並紛紛開啟線上線下融合的新零售模式。然而，時至今日，鮮有成功者。蘇寧曾一度接近成功，卻倒在了複雜的資本局中，而國美，可能一開始便沒能入局。
在京東和淘寶的全力攻擊下，國美在線始終表現得不溫不火，每年雙11、618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黃光裕回歸后，又將其改名為“真快樂”，這是一個很難讓人理解的舉動——拋棄已有的國民品牌，重新打造一個IP。
最近幾日，坊間傳出國美高管離職的消息，國美電器CEO王巍和國美投資公司CEO何陽青均已離開國美。胡夢熙感覺，國美越來越脫離時代，管理者依舊按照老路子來運營，一些擁有新思路的人難以推動轉變，所以高管才會走馬燈似地更換。
“國美目前的艱難程度可能高於外界的想象。”前夸父企業管理諮詢機構首席顧問劉步塵認為，高管頻繁更替說明，管理層對國美前途信心不足，對黃光裕的發展戰略和管理方式表現出不認同。
王巍和何陽青都是國美老將，分別於2001年和2003年加入國美，沒想到，堅守過黃光裕入獄10年期國美的兩人，卻在其回歸十幾個月後，告辭而去。
江湖十年夜雨燈，不知當老將紛紛告去時，黃光裕是否想起當年的相攜而行。
劉步塵認為，黃光裕並沒有認識到國美現在的問題，而是把戰略錯誤歸咎於疫情，對疫情之後的“春天”抱有幻想，而且在國美陷入困局之時，黃光裕依然沿用國美髮展前十年的經驗，只要一段時間營收落後於對手，就開始大規模開店，結果既增加了經營成本，又會導致眾多無效店的出現，隨後便是關店潮。今年上半年，國美才關閉300家門店，便又計劃新增160家重點城市展廳、新模式店，“如果不能摒棄目前的思維，開多少新店都沒用。”劉步塵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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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救：經銷商“不快樂”
劉步塵所言的新店，是最近正密集在各地開業的“真快樂App體驗中心”，這種以“展示體驗+家延伸+家娛樂+家服務” 為特色的新模式線下門店，正在廣州、重慶、深圳等地開業。
喊出豪言壯語18個月之後，國美重新退守家電零售，前幾年一直力推的家裝業務，也基本確定放棄，兜兜轉轉10年之後，國美再次回到原點。可江湖早已不是當年的江湖。
“現在誰還來線下買家電，連進來逛逛的人都少了。”一位國美的美的空調銷售員告訴記者，線下基本都賣不動，真實價格要便宜兩三百元才會有人多看一眼，現在銷售員賣一台空調的提成為30~50元，一些特價產品提成更少，甚至沒有，收入比疫情前縮水了50%，大家連促銷動力都沒有了。
或許正因如此，國美對“真快樂App體驗中心”抱有厚望。據國美官方介紹，該線下體驗中心將開啟國美升級發展的新階段，也將成為零售行業數實融合、高質量發展的創新樣板。
一位國美電器門店經理李偉（化名）告訴記者， 真快樂線下體驗店與普通實體零售店的區別在於， 設立了會展、生活、品牌等六個功能分區，以及全息投影區、遊戲互動區和休閑區，可以一站式滿足消費者的購物、玩樂和社交需求。在人員方面，國美會將各大品牌商員工替換為經過相關培訓的自家員工。
但對於國美開設的新模式，品牌經銷商好像並不買賬。
“將品牌經銷商員工換成國美自己的員工，我們肯定不樂意。”大金空調經銷商邢燕（化名）告訴記《IT時報》記者，一方面，國美員工銷售肯定不如自家員工了解品牌的優劣，也不會像銷售自家品牌那樣賣力，國美自營看似公平，其實只對格力、美的等大品牌有利，對小品牌而言，連吆喝的機會都沒有，感覺完全將自家品牌託付給了其他人。另外，線下店全部都換成國美員工后，品牌方員工又將何去何從？最後可能也要面臨裁員。
邢燕坦言，真快樂線下體驗店模式也是O2O，所謂的功能區、互動區雖說能增加用戶體驗感，但大部分不過是噱頭。國美想學習京東模式並沒有問題，主要問題是入局太晚，蛋糕都被分完了。
在線上，國美與其他電商相去甚遠。據官方數據顯示，2021年，真美好年活躍買家僅為1684萬，相比之下，京東為5.8億，拼多多為8.69億。在線下，國美也早已不是領頭羊。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發展研究院發布的《2021年中國家電市場報告》顯示，在家電銷售渠道方面，京東以32.5%的市場份額居於首位；蘇寧和天貓分別佔據16.3%和14.8%的市場份額，分列二、三名；而國美零售市場份額僅為5.12%，不及京東的六分之一。
互聯網向來喜新厭舊，即便是沒有錯過互聯網的蘇寧，也沒能贏得新時代的紅利，更何況沒有躬身入局的黃光裕。互聯網的“勢利”，總是不停撕開舊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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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力回天？誰來接盤
9月26日，國美零售發布的中期報告顯示，上半年凈利潤虧損29.66億元，是去年同期的150%。與此同時，作為國美零售大股東的黃光裕夫婦不斷減持。9月14日，黃光裕、杜鵑（黃光裕妻子）、恆海投資有限公司和國美管理有限公司減持27.37億股，合計套現5.31億港元；15日，黃光裕、杜鵑再次減持8892.5萬股，合計約1680.68萬港元。
“黃光裕是不是要退出了”之類的傳言甚囂塵上。“減持不等於拋棄，到目前為止，黃光裕仍未出現拋棄國美的跡象。”不過，劉步塵同樣認為，國美已經無力回天，黃光裕拋棄國美才是明智的選擇。
假如黃光裕拋棄了國美，面對這樣一個“燙手的山芋”，誰又願意接手？誰又有能力接手呢？
“對比蘇寧，國美當前的處境更加嚴峻。”劉步塵分析，在電商興起的時代，蘇寧擁有比國美更好的垂直電商基礎，都難逃危機，如今，國美相當於基本放棄線上自救戰略，只會讓後續接盤者面臨更大難題；其次，蘇寧此前與阿里有密切的合作關係，同時背靠江蘇國資委，反觀國美，則有些孤立無援。
更關鍵的是，誰來接手。有能力接手的企業，無非幾家大型電商平台，但劉步塵認為，京東擁有自己的線下自營店，線上也風生水起，何必來接手呢？阿里剛剛接手蘇寧，此前與國美也沒有瓜葛，應該也不會有念頭。
不過，從財報來看，國美還有近4000家線下零售店，這是它最值錢的資產，也是對“接盤俠”最有吸引力的資產，劉步塵認為，應該會有企業感興趣，就算最差的情況，國美也可以將這些門店出售或轉租，也能有不錯的收穫，但這意味着，國美將只是一個“收租公”，“家電夢”可能就此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