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是喬布斯逝世十周年的紀念日。這位蘋果的傳奇人物顛覆了智能手機行業，開啟了移動互聯網的新時代，改變了全球億萬人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不過，幾乎所有的悼念文章都是圍繞着喬布斯給世界帶來的貢獻。那麼和喬布斯談判又是怎樣的體驗？一位硅谷互聯網創業者回憶了自己十多年前和喬布斯談判的難忘經歷，讓我們看到了喬布斯的另一面。
阿里·帕托維（Ali Partovi）已經在硅谷互聯網摸爬滾打了近三十年。他先後效力過甲骨文、微軟等大公司，隨後又自己創辦過幾個創業公司，過去幾年主要從事風險投資工作。值得一提的是，他是Facebook早期的投資者，還曾經投資過DropBox、Airbnb等獨角獸。單靠這些投資也實現了財務自由。
十多年前的時候，帕托維曾經和自己的孿生兄弟一起創辦過一個音樂社交服務iLike，在Facebook和iTunes平台上為用戶根據興趣推薦和下載音樂。這款服務於2006年推出，最高時候擁有5000多萬用戶。
但是到了2008年，iLke面臨著內外交困的局面，承受着音樂版權商和Facebook的共同施壓，因為Facebook已經在策劃推出自己的類似服務。受此影響，iLike的融資也非常不順，這讓帕托維萌生了出售公司的想法。
2006年iLike產品正式上線之前進行了首次融資，估值是5000萬美元。2008年他們準備以1.5億美元的估值進行新一輪融資，雖然有一些投資者表示了興趣，但卻沒有實質意向投資。
蘋果就是在這個時候對iLke表達了收購興趣。當然，帕托維非常願意，也很希望和蘋果討論收購事宜。當蘋果軟件和服務的負責人埃迪庫（Eddy Cue，後來晉陞為高級副總裁）邀請他去蘋果總部會見喬布斯的時候，帕托維感到很激動，也有點緊張。
帕托維回憶說，那天自己和兄弟開車來到蘋果總部Infinite Loop，坐在大堂里等待的時候就在大口吸氣，以保持鎮靜。隨後他們被帶到蘋果的行政會客廳，發現喬布斯已經等在了那裡。“他看起來很友善，對我們的到來表達了歡迎，說他聽說我們有不錯的產品。”
帕托維的產品展示一開始出現了點小問題，因為蘋果總部行政會客廳的Wi-Fi掉線了。等到網絡恢復之後，他們介紹了自己這款基於用戶興趣和互動的音樂推薦下載服務。“喬布斯靠在那裡，不停點頭。我簡直難以相信，這一切竟然如此順利。我就像是被籠罩了光環，有種腎上腺素爆棚的感覺。”
加一個插曲。2011年喬布斯去世之後，我曾經採訪過Flipboard的創始人麥庫（Mike McCue）。他回憶說，2010年喬布斯來到Flipboard位於帕羅阿托的辦公室（和喬布斯家很近，所以喬布斯就直接上門了），親自體驗Flipboard在iPad上的體驗。“當喬布斯划著iPad上的我們應用，一邊露出欣喜微笑一邊讚歎的時候，那是我人生最高光的時刻。”
話題回到帕托維的iLike，他們和喬布斯的產品展示非常順利。喬布斯看完產品之後，開門見山地說，“我很喜歡你們。你們的產品很有特色。你們看起來就很適合蘋果。我們想收購你們公司。我會讓埃迪庫和你們討論具體細節。”
“我真想留住那個美好的時刻，”帕托維回憶說。但是他接下去又問喬布斯，“在你離開之前，我們是否可以討論下你們考慮的報價範圍？”這個舉動讓他後來感到非常後悔。
喬布斯盯着帕托維的眼睛反問，“你們的收入是多少，上一輪融資估值是多少？”帕托維很有信心地回答，“我們上一輪融資是兩年前，當時產品還沒有發布，估值是5000萬美元。現在我們有5000萬活躍用戶。”
沒想到喬布斯直接回答說，“那我們可能會以5000萬美元收購你們。”帕托維覺得自己心頓時就沉了下去。他覺得自己沒法和團隊交代，沒法告訴他們辛苦工作兩年後，估值卻毫無增長。他試圖和喬布斯討價還價。“我覺得我們投資者不會接受這個報價的。”
喬布斯再次直接回復說，“不用擔心，我會讓他們接受的“。他隨後對帕托維表示，如果他們不賣給蘋果，蘋果可以輕鬆打造具有iLike所有功能的類似產品。
帕托維接著說，“Steve，我覺得我們至少值三倍這個數字（即要求1.5億美元估值）。實際上，我知道我們值三倍。”話說出口，帕托維就知道不對，“我知道自己失言了。覺得和知道是兩個概念。我說了謊話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帕托維驚呆了。喬布斯兩眼緊盯着帕托維，直接爆了粗口。“你說你知道你們值得更多？你有其他報價嗎？狗屎（Bullshit），你在對我說謊。你就是一坨屎（You’re full of shit）。我們就到這裡了。”
說完這番話，喬布斯就摔門走人了，留下帕托維等人當場石化，和埃迪庫在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已經忘記後來埃迪庫和他們說什麼了，也許是在寬慰。帕托維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搞砸了一切，讓整個團隊失望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埃迪庫一直在努力讓雙方繼續談判，帕托維也開始接受更低的報價。但是喬布斯親自否掉了這筆收購，還親口給了帕托維沉重的打擊。“你對我說謊，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話。”
“這真的沒有必要。我已經接受了教訓。但我也不能怪他。一個詞就毀掉了信任，不是那麼容易恢復的。”這段和喬布斯打交道的經歷，帕托維想起來就充滿了苦澀。
令帕托維更為痛苦的是，蘋果沒過多久真的推出了“iTunes Genius Sidebar”，複製了iLike的諸多功能。接下來Facebook也推出了複製iLike的功能。但考慮到帕托維是Facebook投資者，後者在產品上線之前還給他打了電話。
連續遭到兩大平台打擊，iLike迅速失去了吸引力。不到一年之後，帕托維僅以2000萬美元的價格就把iLike賣給了MySpace，三年後被徹底關閉。
回顧這段和喬布斯打交道的經歷，帕托維吸取的教訓是，“當你商談重要交易的時候，不要過度玩手段，尤其是不要和巨頭玩手段。談判桌上的強硬立場不需要通過說謊。”
雖然連續遭到喬布斯無情羞辱，但帕托維並沒有記仇。他感慨說，“喬布斯教會了我在自誇和撒謊之間保持那條紅線，有時候哪怕就是一個詞。如果你越線了，就會被摧毀。我很感謝他給我的教訓。”
他總結說，“我當時的意圖就是想欺騙，假裝我們還有其他的報價。但他卻直接看穿了。或許我當時的正確回答應該是，我覺得無法接受比1.5億美元更低的報價。又或許更好的辦法是，（等喬布斯離去之後）和埃迪庫談具體價格。”
不過，帕托維說出的這段往事也引發了創業者們的討論，並不是所有人都和帕托維一樣想。另一位洛杉磯的創業者Jonro Mero表示，“作為一個創始人，帕托維需要為團隊考慮。如果兩年前估值就已經5000萬美元了，收購方還報出相同的價格，那是對創始人以及團隊和投資者對不尊重。”
還有人提到了iLike當時有5000萬活躍用戶，真實的估值應該由用戶基數來決定。三年之後，扎克伯格給Instgaram（5000萬活躍用戶，沒有任何營收）直接報出了10億美元的報價。扎克伯格給WhatsApp的報價更是高達190億美元。
也有創業者認為，喬布斯不應該在收購談判時拿要打造類似產品來威脅，收購告吹之後又直接在自己平台複製產品來壓垮小創業者。這顯然是在霸凌創業公司。或許喬布斯看完iLike的產品展示之後，就已經知道蘋果自己打造類似產品會更加便宜。
當然，也有不少人表示理解喬布斯，因為他已經了解了iLike的主要功能和用戶群，又問了營收和上輪估值，心裡肯定進行了評估。喬布斯可能覺得iLike就值5000萬美元。事實上，一年之後iLike的出售價格只有2000萬美元，當然那是在遭到蘋果和Facebook的雙重打擊之後。如果一個創業公司可以輕易被巨頭複製產品摧毀，那麼他們就不是真的有核心競爭力。
當然，喬布斯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打交道的人，他缺乏耐心這一點世人皆知。他在蘋果公司內就像是一個掌控一切的暴君管理者，對合作夥伴也是想罵就罵，毫不在乎禮貌，甚至直接罵無法交付產品的芯片公司VLSI是“Fucking Dickless Assholes”（沒卵的蠢蛋）。即便是他聲明如日中天的時候，也有不少人覺得喬布斯就是個混蛋（Jerk）。
不過，喬布斯被世界所銘記，並不是因為他是個性格溫和友善的好人，而是因為他帶領蘋果推出了一代又一代的顛覆性產品。也許他的確是個Jerk，那也是給世界帶來巨大貢獻的Je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