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的黑暗大門已開，監管部門如何設防？

作者：澎湃研究所研究員 呂娜
來源：澎湃新聞

作為當前數字經濟的最熱門賽道，“元宇宙”以其開創的高度擬真、深度沉浸的全新互聯網體驗，吸引大量用戶和資本湧入，並集成各項前沿數字技術和應用，向著一個平行且獨立於現實世界的複雜數字生態系統不斷進化。順應數據智能化的趨勢，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持續加快融合，元宇宙未來或將成為支撐數字社會的底層結構。

然而，隨着人們對元宇宙的依賴逐步增加，這一龐大數字生態系統面臨的風險敞口也在急劇擴張，傳統的治理和監管方式對此顯得力有未逮。有鑒於此，在熱切憧憬元宇宙廣闊未來的同時，人們還應當全面思考，及時洞察元宇宙的黑暗面，做好前瞻性治理。

4月底，美國企業研究所發布了其高級研究員，同時也是佛羅里達大學沃靈頓商學院公共事業研究中心主任的馬克·賈米森（Mark Jamison）教授所撰寫的文章《元宇宙的黑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etaverse）。該文提煉了當前元宇宙空間中的典型黑暗面問題及其與Web2.0時代互聯網弊端的差異。

在馬克·賈米森（Mark Jamison）看來，按照現今趨勢發展下去，元宇宙將徹底改變人類的互動、社交、學習、娛樂等方式，並與現實形成深度相互影響。人們幾乎可以在元宇宙中做任何事情，其中部分甚至將超出物理世界的行為準則和社會規範約束。就像任何開啟新機遇窗口的新興技術一樣，它也對人性中的黑暗敞開了大門，其中較為典型的問題包含如下四個方面：

反社會行為

元宇宙中常見的反社會行為包括人身攻擊、霸凌、騷擾和仇恨、極端言論等。例如，Meta的研究人員發現，VRChat這一目前在元宇宙空間中使用較多的社交平台，每七分鐘就會被自動審查系統檢測到虐待、種族主義等內容。較之於Web2.0的社交媒體平台，用戶在元宇宙中處於身心全方位沉浸的狀態，網絡系統和應用對其身體和精神的操控能力大大增強，甚至可能被用於混淆、虛構事實與記憶，進而實現思想行為操縱，形成更大的潛在危害。

色情內容

元宇宙中也充斥着不少低俗色情內容和活動。根據英國廣播公司（BBC）的調查，目前兩大主要元宇宙平台Roblox和VRChat都允許任何13歲以上的用戶進入其虛擬脫衣舞俱樂部，並提供色情道具。由BBC調查員假冒的13歲少女數字化身還曾遭到一些成年男子化身的騷擾。雖然虛擬空間中的此類行為並未構成現實危害，但元宇宙的沉浸式體驗卻會帶來較普通社交平台更為惡劣的心理傷害和行為誤導。

在線賭博

在另一個廣受歡迎的虛擬現實平台Decentraland中，ICE撲克虛擬賭場等賭博應用竟然佔到其每日流量的三分之一，而它同樣允許13歲以上的未成年用戶參與。更加令人擔憂的是，由於大多數參與賭博用戶使用的是代幣而非真實的金錢，現有法律無法對此進行明確規制。類似監管灰色地帶的存在為元宇宙平台吸引更多未成年人沉迷賭博提供了便利。

數據安全

以社交網絡和用戶自主生成內容為特徵的Web 2.0較多收集的數據類型主要是個人信息、社交聯繫、財務狀況和活動參與等，但元宇宙可以收集和利用的數據類型卻要廣泛和複雜得多。元宇宙是與人的身體直接互聯，這意味着人們在虛擬空間中遇到的一切風險都很難設防。VR頭盔等可穿戴元宇宙接入設備能輕而易舉地收集到個人用戶的虹膜、瞳孔、指紋、聲紋、體態、步態等生物識別數據，進而分析出用戶的行為模式、健康狀況、消費偏好等信息，用於開展定向商業推廣或日常監控。不同於移動互聯網具有間隔媒介，元宇宙趨向實現全感官深度沉浸，而這勢必意味着全方位的數據交付，由此形成的潛在心智操控風險將更大且更不可控。

上述元宇宙黑暗面的形成主要基於三個原因。首先，元宇宙的在線活動容易降低人們的自控力；其次，儘管許多應用程序都有監測和報告不當內容的機制，但全網大規模的內容自動審核目前還很難實現；第三，當前各元宇宙平台設定的年齡驗證措施保障薄弱，很容易被規避。鑒於目前對於這三個原因都不存在“短、平、快”的化解辦法，建議監管部門下一步應嘗試向以下四個治理方向努力：

加強元宇宙平台之間的競爭

用戶選擇使用某一個元宇宙平台的部分原因在於對其內容和服務的認同。在有多個元宇宙平台可供選擇的前提下，用戶會通過體驗、在線評分，以及使用加密貨幣、數字土地和非同質化代幣（NFT）的市場價值來比較元宇宙。為了爭取更多用戶，平台勢必需要不斷改進服務模式和用戶體驗。加強平台間的競爭從長遠來看將有助於降低用戶的數據安全風險，完善虛擬空間的行為規範和治理規則。

增加元宇宙硬件生產商之間的競爭

虛擬現實（VR）相關設備生產商之間的充分競爭同樣將有利於解決元宇宙的信息安全問題。當前人們對元宇宙的擔憂很大一部分來自於Meta公司在數據隱私和安全方面的歷史問題，以及使用虛擬現實設備Oculus VR的人都必須擁有臉書賬戶。但是，HTC、惠普、Valve等硬件設備公司目前都已在開發限制元宇宙信息收集類型的頭顯設備。硬件市場競爭的加劇將驅動VR設備更加多樣化，安全性能不斷改進，用戶選擇也更多，這在一定程度上將減輕元宇宙的黑暗程度。

發揮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AO）的治理作用

一部分元宇宙平台，如Decentraland，正是作為分佈式自治組織（DAO）來基於區塊鏈運行。在區塊鏈技術的支撐下，元宇宙中可以不需要存在現實世界中的“政府”來管理公共事務。人與人之間藉助區塊鏈技術的不可篡改、全程可追溯等特性，即可構建技術信任，減少對中心化組織所提供的機構信任的依賴，進而以一種全新方式去維護開放、平等的人際關係和社區自治秩序，同時利用代幣、NFT等經濟權利來建立賞罰措施，以解決元宇宙中存在，但現實世界的監管和治理規則無法覆蓋的各種治理和監管問題。

開展有針對性的政府干預

在元宇宙的一些特定領域，傳統政府治理仍然可以發揮干預作用，例如約會應用軟件公司Bumble就曾成功說服德克薩斯州立法機構將用戶發送未經請求的淫穢照片的行為定為刑事犯罪。但是，用傳統政府干預來解決元宇宙的黑暗面也存在一些問題，例如常見的管轄權爭議等。由於元宇宙中廣泛存在着跨國界互動，那麼當一名得德克薩斯用戶給遠在阿根廷的聯繫人發送淫穢內容，是否還能判定為違反該州法律呢？

此外，立法者對新興技術生態了解不足，也會導致傳統法律難以跟上元宇宙快速發展的步伐。相對而言，政府引導開發一套元宇宙普遍適用的行業標準，實施基於區塊鏈的行業自治，並給予元宇宙企業較充分的彈性和試錯空間，反而更有可能在治理過程中培育系統性共識，優化規制方案，以避免先野蠻發展再強勢治理造成的各種弊端。

隨着元宇宙的不斷發展，虛擬網絡空間、數據智能和現實世界相融合的數智新世界正在被構建。當下恰恰是吸取Web2.0對數字化平台監管滯后的教訓，開啟元宇宙治理的合適時機。人們應當高度重視對元宇宙黑暗面和潛在風險防患於未然，而非已發時刻。促進虛擬空間中的公平公正與可控可信，強化平台責任擔當，進而逐步構建融合技術、社會規範、法律和市場的多元協同治理框架，方能支撐未來科技整體性變革的潛力和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