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網紅路上的00后

2022年2月,2000年出生的小為開啟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成為抖音某mcn機構的“網紅練習生”。4個月過去,爆紅和暴富並沒有如他預想中到來,第一次失業體驗卡卻悄然而至,小為因賬號數據量不達標以及3個月沒有爆款,網紅夢被迫中斷。就在小為失落的同時,也有幸運的00后早已在“流量世界”里淘到第一桶金。

2004年出生的高中生小紅書博主“小泉千夏”已擁有19.3萬的粉絲和超過130萬的點贊與收藏,月收入早已超過五位數,巔峰時期一個月賺到17萬。2001年出生的知乎數碼區答主“天啟”入行不久,最高一筆收入就到達5萬。

“小泉千夏”和“天啟”是眼下站在“就業十字路口的00后群體”縮影:對00后而言更高的“薪資預期”正成為選擇職業時的關鍵考量,但他們並非“見錢眼開”,00后群體更希望在“基於個人興趣的原則上,賺更多的錢”。而流量世界成為了這代人最關注的就業領域之一,“小泉千夏”和“天啟”正是其中代表。

虎嗅即將發布的00後人群研究報告顯示,對於薪資預期,大學生對第一年年薪期望是11.19萬(平均),而個人興趣也是00后對於工作最看重的要素之一。在一對一交流過程中,00后群體普遍展現出了對成為網紅、UP主、流量主、抖音創作者、小紅書作者的好奇或嚮往。對這代人而言,在流量世界“尋找財富”相比在現實世界“攢錢積富”“創業造富”,甚至更“現實”。

“成為KOL,或許已成為日益固化的結構下,留給普通人迅速積累財富的為數不多的通道。”有着15年經驗的營銷行業資深人士雷宏說,“而00後作為‘互聯網原住民’,成長於流量經濟秩序已成時期,在熟悉的世界里掘金或許更具優勢。”雷宏補充道。

然而,相較於吃過流量增量紅利的80后、90后前輩來說,00后KOL們正面臨更複雜的“流量世界”:存量時代的來臨正瓦解着行業的原有邏輯和秩序。

知乎、B站、抖音多家MCN機構人士都不約而同地向虎嗅描述了今年以來流量紅利的退卻,有多個抖音賬號孵化經驗的抖音課程講師“狗哥筆記”就告訴虎嗅,現如今小白想在抖音起號,比往年更艱難。

流量的吝嗇也在無形中不斷拉高流量的成本,為求每一分錢都花到位,品牌主們也愈發精明。國內護膚品品牌負責人王良告訴虎嗅,當下對於合作KOL的考核標準更加多元,”原有標準效果不佳時,我們會有第二、第三指標。”

抬高要求的不僅是品牌主們,00后KOL的主要粉絲群00后消費者也正變得愈發挑剔。不僅一位00后KOL向虎嗅表示00后消費者對廣告更敏感和對軟性內容有更強甄別力,這也導致許多00后KOL在面對推廣時更加緊張,稍有不慎則會引來粉絲們的“吐槽”。

或許,更激烈的搏殺在等待着對未來充滿美好幻想的00后”准KOL們“,若無法迅速適應新規則,就如四個月就要被辭退的小為一樣,被迅速淘汰。

一夜成名的00后

不少00后KOL的“走紅”,都在意料之外。

小紅書博主“小泉千夏”稱最開始她的視頻只是高一暑假的學習打卡,偶爾穿插些好物分享,當時的初衷很純粹,只是想記錄生活罷了。

倒在網紅路上的00后

“小泉千夏”小紅書主頁

B站10萬粉UP主“是好運鴨”與“小泉千夏”一樣,最初也只是想拍vlog記錄下生活。那時,她非常喜歡當時的同學和老師,但突如其來的班級拆分將這一切打亂,她由【不舍】開始,拿起手機,記錄在學校的最後一年。突然某一天,一條她作為藝考生在校減肥的視頻,有了7萬的瀏覽量,那是她在B站的第一條爆款。

兩人的變現起點也很相似,“小泉千夏”兩個月後突然在小紅書上接到一條置換廣告,“是好運鴨”第一條廣告收益則是品牌方送的紅豆薏米粉和200塊錢。每每回憶起那一刻,“是好運鴨”都難掩開心,一來,紅豆薏米粉是她加購很久的東西,二來,200塊的報酬,對於當時還在高三、零花錢很少的她來說已是一筆“巨款”。

“是好運鴨”和“小泉千夏”並不是個例,00后KOL們彷彿都有共同的經歷。一條普通的生活日常,或者乾脆只是一個視視頻形式的作業,往往成為他們開始的契機,某一天醒來,他們中某個人、某些人,發現自己突然 “一夜成名”。

帶鎖的日記vs互聯網原住民

相較於不少90后,00后KOL從0到1的過程少了更多得失心。90年的詩明即使已收藏過無數條“靠自媒體月入過萬的”短視頻、精心計算過接下來的每一步,仍患得患失、瞻前顧後。但00后們卻總在“無心插柳柳成蔭”下收穫自己第一條爆款。

這種順滑和自然除了他們不計後果的少年心氣之外,也不能脫離於他們成長的時代,這背後折射出的,是一部近幾十年的互聯網成長史。

生長於4G/5G的移動互聯網時代令他們天然熟悉短視頻模式。

當80後用帶鎖的日記本、90后在人人網po日常,高中時期的是好運鴨和小泉千夏已經將vlog當成她們的生活記錄形式。

倒在網紅路上的00后

“是好運鴨”B站主頁

以及,經過前輩們在互聯網荒野上的開墾,00后們擁有的也已是一座互聯網富礦。

2001年出生的知乎數碼區答主天啟在與虎嗅談到其“啟蒙經歷”時就提到,他最初的數碼產品評測知識是十五六歲時(2016年左右)在百度貼吧積累的,那時已經有不少專業的帖子,以及行業頭部的評測入局。作為粉絲的他從中汲取了不少養分,這也成為他18歲開始答主之路的原始知識積累。

相較之下,83年的老營銷人雷宏告訴虎嗅,他進入職場后,互聯網才剛剛興起,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

“那時的知識更像散落各處的珠子,交流的方式彷彿也更加細碎,很多領域能提供完整見解的人並不多,稍加系統,就會被稱作大牛。”詩明回憶道,她向虎嗅分享了一個細節,大學時期的她在搜索護膚美白知識時,往往要瀏覽無數個帖子收集知識碎片,而現在,僅是早c晚a的用法,小紅書的一個帖子單拎出來都能成一篇小論文,從理論文獻到使用體驗面面俱到。

“00后獲取信息的渠道比我們多得多。”雷宏說,知識和話語權早已在專家學者、互聯網大V、無數中小KOL之間平移分散,00后恰巧生長在知識鴻溝拉平的時代。

除了擁有互聯網富礦,00後面對的流量經濟秩序也更為穩定。

對於早期的大V,火併不意味着財富。雷宏給虎嗅舉了一個例子:一位在業界深耕多年的老乳業人,靠分享其行業見解成了那時候的業內大V,但掙得最多的一筆廣告費也只有3000元。

而對於那時的品牌主,變現也不是水到渠成的事。直到2015年左右,他身邊才慢慢開始出現給大V投放嘗到甜頭的例子,有個廚具品牌因為投放了那時的美食大V文怡,老闆大賺一筆轉身就購買了北京的一套四合院。

相較於人紅錢少的早期大V,現如今00后們面對的是可精準估量的流量商業世界。“狗哥筆記”告訴虎嗅,抖音的星圖報價約等於粉絲數量的十分之一,DOU+投放(抖音內容加熱和營銷推廣產品)也能算出每一個新增粉絲所花的價錢。

與經歷過流量經濟無序稚嫩時期的早期大V相比 ,00后KOL們每一個行為貌似都有精準可控的行業標準,每一步努力彷彿都可換算成確切的數字。相較於上一代以及上上一代,他們本應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更具掌控性和確定感。

被流量綁架的00后

然而,結果卻並不如預想。完成從0到1之後,不少00后KOL開始在數據中迷失,被流量裹挾向前。

不只一位00后KOL向虎嗅表達了焦慮。

小泉千夏告訴虎嗅,雖然現在的收入基本穩定,每條視頻發出后的數據表現也沒有明顯下滑,但每當她瀏覽各個後台的數據時,總會非常恐懼。

除心態的折磨之外,個人生活時間也正被一步步吞噬。

在虎嗅問及天啟和是好運鴨目前最大的挑戰是什麼時,他們都直言時間不夠、精力不夠。天啟稱每天除了完成學業,還要額外多投入五六個小時。是好運鴨則感嘆這個行業沒有固定工作時間,博主貌似一直要在工作狀態。還有不少人向虎嗅提到自己的作息時間已完全失控,夜裡三四點是常見的收工時間。

當然,若之後能收穫滿意結果尚算好事,然而,不少00后KOL即使投入大量時間精力,仍要面對自己“爆火”的標籤一步步消解、仍要承受轉型的陣痛。比這更悲慘的,還有一夜爆火之後又迅速消失。

馬上要上大三的是好運鴨就已意識到畢業之後可能面臨的挑戰。她向虎嗅坦言,感覺自己未來會面臨轉型方面的挑戰:“我的高中是所女校,本身就有一定的特殊性,考上上海電影學院后,粉絲們也更愛看我的校園生活,他們想知道表演系的學生如何在學校里上課。但每當我回家后,大家就會覺得內容沒什麼意思,他們都希望我快點回到學校。”

更為“凄慘”的是四個月就被淘汰的小為,在加入抖音某mcn之前,他曾有幾條視頻一度爆火,但因為對內容、行業缺乏更深的理解和認識,他無法複製曾經的成功,在公司里也慢慢坐起了冷板凳。

更大的挑戰和危機還發生在00后KOL們身處的外部環境中。

隨着“流量紅利”的消失和存量時代的來臨,00后KOL們上升的通道正被逐漸關閉。

天啟就常常慶幸自己的“入行時機”。

2019年18歲的天啟接觸知乎,19年底知乎就開通了好物權限,第一批是在19年十月份,第二批是在19年12月份,天啟屬於第二批。2020年疫情不少學生需要上網課,知乎突然之間多了很多求電腦推薦的帖子,天啟因有好物分享的權限可以掛鏈接,開始了他的答主之路。2020年3月份左右,天啟將自己的一篇ThinkPad選購指南投到數碼區答主墨魚幾萬人關注的專欄,藉助前輩的流量,天啟收穫了自己的第一條爆款。

復盤自己的歷程,天啟認為有兩個關鍵點,一是最初好物分享的開通機制還較松,像他這樣的“小透明”也能獲得,但現在好物分享的權限已較為嚴格了。二是彼時的知乎專欄還能接受多人投稿的形式,天啟搭上了“專欄流量”的最後一班列車,現如今知乎已重新修改規則,個人專欄只能由自己撰寫,這一流量通道被關閉。

天啟稱,比他稍晚一些想做數碼區答主的同齡人會考慮更多入局因素。因為評測的要求與門檻提高,數碼評測答主需要拿到真機才能更好展開評測,但若沒有機構的資源,不少00后答主是無力負擔這一開銷的。他們中大多數一個月只有四五百塊收益,或者收到一些鼠標或鍵盤自用,但這些遠遠不夠支撐成為一項事業。

天啟所屬的MCN機構極致科創運營負責人劉海強也提到,機構很大一批人都是跟天啟差不多同一時期或更早時期成長起來的,再往後數量已開始變少,而且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以前,一個大V往往要到十幾萬粉絲量才達到瓶頸,現在貌似四五萬之後的門檻都較難突破了。”劉海強說。

紅利通道的關閉不僅發生在知乎,其他平台也早已顯現。

有多個抖音賬號孵化經驗的抖音課程講師“狗哥筆記”告訴虎嗅,現如今在抖音起號已越來越難。

據他描述,最初在抖音靠模仿就容易起號,但如今為爭取用戶更多的留存時間,抖音對質量的要求越來越高。

內容質量高要求的同時,流量推送卻更為“吝嗇”。此前每條視頻都會有500的基礎播放量,但現在的新人可能就獲得200左右,若連續幾條數據反饋不佳的話,接下來可能只會分配二三十的流量。

除此之外,2022年,抖音推出了鐵粉機制(忠誠度高和互動性高的粉絲會被打上”鐵粉“標籤),算法的修改也令創作者們在抖音漲粉的成本越來越高,“狗哥筆記”告訴虎嗅,不投抖加增粉很難。

“拿我20萬粉絲體量的賬號來說,每個月我的投放預算就要在1至3萬之間,而且這些成本基本花在粉絲量從15萬增到20萬的階段,當年0到15萬粉絲的過程,基本沒有多少投入。”“狗哥筆記”坦言。

金主和粉絲的雙重擠壓

伴隨流量紅利通道的關閉、新增粉絲成本的抬升,00后KOL的生存空間和上升通道逐漸被擠壓。

與此同時,品牌主們也愈發挑剔與精明。

這首先體現在品宣類廣告佔比越來越少,帶轉化率指標的效果類廣告成為趨勢。

有着多年店播經驗的鞋服直播行業資深人士告訴虎嗅,“很多品牌在被割了一輪韭菜后,都學聰明了。多數品牌更看重傭金的形式,即使是看重品宣的新進品牌也多數選擇跟幾個頭部合作一把,不會放太多預算。”

其次,品牌主投放時要考核的指標也愈發增多。

國內護膚品品牌負責人王良就向虎嗅坦言,當下對於合作KOL的考核標準更加多元。”我們不會聚焦於簡單的某一個指標,會有第二指標、第三指標,比如曝光率、進店訪客數和轉化率等不同的維度作為參考。

“金主爸爸”們的改變迫使KOL們往更垂直更專業的方向調整,不適應者則有出局的風險。

差評商業合伙人莫潤或告訴虎嗅,若更宏觀地去看UP主們的商業化情況,可以發現,定位清晰的賬號商業化會比較順利。然後個別賬號,去年還能因為需求溢出得到一些合作的機會,今年就會難很多,客戶業務收縮的情況下,只會把預算更聚焦地放在商業價值清晰的賬號上。

與品牌主們同樣精明的還有00后的消費者們。

王良就明顯感受到這一趨勢,其所負責的護膚品品牌消費群基本在18-24歲之間,他告訴虎嗅,00后消費者對內容的甄別能力和看問題的角度都愈發精準和清晰,但同時也對品牌的內容輸出提出更大挑戰,“我們希望在與KOL們商業合作時,他們可以把1-2個關鍵點提煉出來,不要讓大家感到反感,更不要觸動他們的神經。”

但即使小心翼翼,00后消費者們仍然相當敏感。

一位不願具名的流量主就清晰記得當她廣告稍多一些后,立馬就有粉絲反饋,指責其廣告接太多,“最難過得是聽到我的老粉們說我變了,導致我某段時間不敢太頻繁的接商單。”她告訴虎嗅。

00后消費者們帶來的壓力也令不少00后KOL排斥過多商業合作。“他們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堅持。”莫潤或告訴虎嗅,“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實際上可以賺得更多。”

當然,挑戰往往也意味着機遇。不少00后KOL們開始以自己的方式適應新的商業規則,塑造特點與優勢。

莫潤或告訴虎嗅,同樣面對精明的00后消費者帶來的壓力,有的KOL選擇在內容里主動向品牌方索要廣告,將一些商業行為變成一個梗,反而受00后消費者的歡迎。

而且,不少00后KOL正在用他們更熟悉的語言符號與同齡粉絲溝通。精準的ACG梗、二次元cosplay、甚至女僕裝,都是他們喜聞樂見的交流方式。還有許多梗在一些70后、80后眼裡甚至就是“外星語言”。

倒在網紅路上的00后

UP主林捂捂(所屬莫潤或負責的麻瓜聯盟MCN機構)為上秤前減重脫下了“自己的”水手服

更值得注意的是,沒趕上預算充足的品宣投放時期反而造就了他們的優勢。

極致科創運營負責人劉海強告訴虎嗅,“很多老人們已不再適應新的規則。”

不少00后KOL一開始面對的就是效果類廣告趨勢,對這類投放邏輯反而可以更為自然的學習和適應。相比之下,很多生長於品宣廣告時代的80后、90后KOL,擅長的行業分析等廣告模式已不再適用,而且對新聞話題的敏銳度和熱情也慢慢失去。

也許,這已是接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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