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逃離、守望 被教培變局裹挾的老師們

核心提示:1.高途一位被裁員工說,他花了兩個小時排隊辦理離職。對於被裁一事,大家情緒都還挺穩定,畢竟公司給了N+1的補償。2.新東方一位老師說,公司目前還沒有什麼動作,還是正常的上課。還沒想好不做教培老師后能做什麼。3.教培人和教育機構都在尋找新出路。頭部在線教育公司猿輔導已經開始探索更多的素質教育業務。

鳳凰網《風眼》出品

作者 |薛星星

編輯 |趙澤

“離職的人太多了,有的部門暫時還輪不上,要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去,一個學科一個學科去。”

“我還沒想好不做教培老師后能做什麼。”“大家都很迷茫。”

最近,教育培訓行業中很多從業者的職業路徑正在經歷着改變。

多位高途的輔導老師稱,公司已經開始大面積裁員,全國14個分中心最終只會保留3個。一位剛加入高途不久的員工,以為可以躲過裁員大潮,但依然未能如願。

一些沒有被裁減的人仍在等待和觀望。一位新東方的在線教育輔導老師說,她先上好手頭的課再說,她沒想好如果被裁后該怎麼辦。也有一些人趕在裁員大潮前逃離了這個行業,一位高途鄭州校區的輔導老師在離職后說,她覺得自己終於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過去幾年,教培行業吸引了眾多求職者,從業人數屢創新高。北京師範大學去年發布的《2020年在線學習服務師(輔導老師)新職業群體調研報告》顯示,僅K12頭部十餘家在線教育機構輔導老師的數量就已經接近10萬,超過75%的輔導老師是剛剛畢業不久的95后,他們共同撐起了K12在線教育的瘋狂。

僅一年後,這個行業就要面臨“撤退”。7月底發布的“雙減”文件提出對校外教培行業的嚴厲監管,分析機構們紛紛給出預測,K12在線教育已無前景可言。裁員是必然的結果之一,已經有不少企業開始行動。

高途北京被裁員工排了兩小時隊,才辦好離職手續

我在高途北京負責教研方面的工作,之前一直在其他教育機構做培訓老師。

其實雙減政策出來之前,公司就已經有幾波小範圍的減員,今年5月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出台後,又密集地把整個小早啟蒙的項目裁掉了。

迷茫、逃離、守望 被教培變局裹挾的老師們

今年1月份,遼寧瀋陽的高途課堂燈箱廣告

而這一次公司裁員的規模太大了,高途全國14個分中心,除了鄭州、武漢和成都三個分中心外,其餘的全部都要關停。

7月24號,“雙減”的文件正式下發,從接下來的那一周開始,每天都在裁員。高途在北京有好幾個辦公地點,以往我們辦理離職都要去文思海輝的那棟樓辦,現在HR都直接入駐到各個辦公點,直接在你所在的樓層辦理離職。離職的人太多了,有的部門暫時還輪不上,要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去,一個學科一個學科去。

Lerry(高途創始人、董事長兼CEO陳向東)沒有開一個類似的全員會來通報裁員的事情,都是各個部門的領導直接找員工談。那兩天公司里到處都是領導找員工聊離職的,有的在會議室,有的在茶水間,還有的可能就是在一個小角落就聊完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話說,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兒。我的領導找我聊的時候,也就是說了一些安撫的話,大家聊一聊以後還能做什麼。我們部門除了留下了幾個做收尾工作的員工,其餘的人都離開了。

對於被裁員這件事兒,感覺大家情緒都還挺穩定的,也沒有很頹廢或者很生氣,畢竟公司也給了N+1的補償。

跟領導聊完后,我就和部門的幾位同事一塊去辦離職。HR找了一間大會議室來辦公,辦理離職人坐了滿滿一屋子。人太多了,眼看着當天可能辦不完,公司又緊急派了一個HR來辦離職。即便這樣,我還是足足排了兩個小時隊才辦完離職手續。

離職后的第二天,Lerry發了一封很長的全員信,他說得挺動情的,開頭連用了三個非常,“非常非常抱歉”“非常非常難過”“非常非常傷心”。看完之後,我對於裁員是表示理解的。換位思考一下,我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我還沒有想好接下來去做什麼,現在還在積極地找工作,可能會去學校里看一下吧。

新東方老師:還沒想好不做教培老師后能做什麼

我是今年年中才來新東方旗下的東方優播做在線英語培訓老師的,沒想到剛入職就碰上了“雙減”政策。

之前,我在一家線下素質教育培訓機構工作,其實就是銷售,主要負責學生的續費。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和家長聊天,家長送孩子來上課的時候跟家長聊天,天南海北的什麼都聊,包括孩子的人生規劃呀、學習情況呀,有的時候家長也講一講對我的人生建議。

聊天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續費。續費的壓力太大了,素質教育的續費本來就很貴,經常就會想怎麼跟家長聊,才能讓他們續費,他不續費了怎麼辦,這個學員是不是就流失了?

我們工作日每天12點半到崗,一直工作到晚上8點半。周六日會更忙一些,基本上都是早9晚9。期末忙着追單的時候,可能12點多都在給家長打電話。家長們也會不耐煩,會說平時也沒見你這麼上心,一到要錢的時候就能追我到12點。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不斷地在向別人伸手要錢的角色,沒有獲得什麼職業的成就感。後來,今年年中,就跳槽到新東方做在線英語老師。

我主要教的是小學的學生,每天6節課,一節45分鐘,基本上就是早上8點半坐在電腦前,一直上到晚上,中午會有一段時間休息。

做老師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不管你教的學生成績是好還是壞,你看到他們就會覺得很開心。他們都很簡單,會因為一件小事兒而開心一整天,我也會被他們的情緒感染,每天一起上課就很開心。

新東方的在線教育老師也是銷售和授課一體的,老師依然要背着續費的KPI,只不過我現在帶的課程還只是試聽課,還沒有到銷售授課的環節。

前兩天“雙減”政策剛出來時,我也很擔憂會不會就失業了,公司會不會裁員?但是至少目前公司還沒有什麼動作,我們都還是正常的上課。但家長們有些恐慌,一些家長在續費時會擔憂之後還能不能正常上課。

迷茫、逃離、守望 被教培變局裹挾的老師們

7月28日,江蘇省南京市的一家新東方門店

我這幾天也看了不少文章,不少人都是很悲觀,但是我覺得只要有考試,學生就要去學習,教培的需求一定會存在的。以後沒有了大規模的培訓,可能會有一對一的家教,那請不起家教的孩子怎麼辦?

我還沒想好不做教培老師后能做什麼。我們公司有不少是線下做了很多年、之後又轉做線上的老師,大家都很迷茫。

高途鄭州校區老師:提前逃離,回歸正常生活

2019年底,我入職高途鄭州校區,擔任高中年級的“答疑老師”。高途是雙師制,主講老師主要負責講課,我們這些答疑老師就負責和家長及學生的日常對接,因為主講老師沒辦法照顧到具體的學生,但更主要的工作任務是引導家長報名正價課。

在線教育的主要引流方式是“低轉正”,通過十幾塊錢或者幾塊錢的低價課吸引家長報名,之後再引導他們去報幾千塊錢的正價課。報課率就是我們工作的主要考核指標。報課率和工資掛鈎,你的報課率高,相應獲得的績效提成也會更高。

我算是趕上了在線教育的末班車,2020年的那個暑假可以說是我經歷過最緊張、最瘋狂的一個夏天。那個狀態怎麼形容呢?公司里每個人每天都非常有幹勁,家長和學生們報課的意願也很強烈,每天都感覺時間過得非常快。

我們每天中午12點上班,一直要忙到晚上12點以後才下班。隔壁的猿輔導或者作業幫可能晚上八九點就下班了,但我們從來都沒有這麼早。

工作最主要的形式之一就是打電話。高途會給每一位新入職的老師發一部工作手機,以及一個頭戴式降噪耳機,就是客服經常戴的那種。

打電話主要是聯繫家長。每一個班開課之前,你都需要在3天時間內把手頭的家長至少過上兩遍,像是去年暑假,我們每個人就得負責100多個家長,意味着你3天內至少要打出去200多通電話。這段時間我們一般稱之為“非續班期”,是和家長們建立初步信任的階段,你得讓他們加上你的微信,督促他們的孩子去上課,詢問試聽的感受等等。

打電話有一些話術和技巧,比如晚上七八點打電話的效果一定比下午三四點好,周六日一定比工作日好。

等到了續班期,也就是正價課快上完的時候,就需要給家長們打電話介紹正價課。這個階段也是最難的時候,你要和家長們進行溝通,讓他們真金白銀地去為課程付費,一個電話打十幾分鐘是常事兒。你進到我們的工區就好像進入到了一個大型的菜市場,吵吵鬧鬧的,大家都在打電話。

那段時間辦公室的氛圍就會很緊張,一旦出單了,比如“六連報”“五連報”(指一名家長同時下單6個或5個學科的課程),領導就會帶頭喊一聲“xxx拿了六連報”,然後整個部門就會一起為他鼓掌,拍一個“九連拍”,大家一起歡呼。九連拍就是連着鼓九下掌,一二三、一二三這樣。

你見過早上理髮店或者餐飲店的員工在門店前喊口號嗎?和他們差不多,只不過他們是每天上班前喊,我們是有業績了喊。現在想想,真的很像是傳銷,領導們會站在桌子上給大家開會,下面是一群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小姑娘們,每個人都很亢奮,一起喊口號。

等到今年過完年,我有了離職的打算。其實年初寒假的時候,我們的業績已經明顯沒有去年暑假那麼好了,家長們也有一些抵觸的情緒。後來禁止在線教育做廣告后,業務量進一步下滑,生源的質量也不如以往了。

再加上數據的壓力又很大。每天,高途會給所有老師做一個整體的報課率排名,全國14個分中心的同一年級的老師們一起比拼,誰第一誰第二一目了然,你做得好不好都能很明顯地看到。別人都拿了好幾個“六連報”了,你卻一個都沒有的時候,壓力就會特別大。

有時候遇到一些家長不耐煩,就會在電話里罵你。我好幾次情緒崩潰了,就跑到洗手間里哭一場,哭完后再繼續回來工作。

最早我加入高途時,是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教育工作者的心態去工作的,但到了後來,你所有的工作好像就是為了這個報課的數據,你就是一個銷售,每天想的都是報課率,而不是怎麼服務好家長和學生。

今年6月,我主動提了離職,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自己終於回歸了正常的生活,終於不用每天為數據評比發愁,不用害怕自己沒有學生續報,不用晚上12點下班后哭着走回家。

寫在後面的話:

上述三位輔導老師的遭遇只是動蕩期教培人的一個縮影。當監管的靴子落地,教育培訓行業應聲巨震,裁員成為企業不約而同的選擇,數以十萬計的從業者也被捲入洪流。

除了高途、新東方,社交媒體上越來越多的在線教育公司傳出大規模減員的消息。日前有掌門一對一的員工直接將排隊離職的照片發在了微博上。公司創始人張翼隨後在朋友圈中表示,裁員是因為要轉型需要更多的素質教育人才,而不是資金問題。

有報道稱,好未來的創始人張邦鑫在公司全員會上直白地說,裁員肯定是要裁員的。除此之外,作業幫、新東方等也傳出裁員消息,頭部大廠如字節跳動等旗下教育業務線也即將進行調整。

一番迷茫彷徨之後,教育機構和教培人開始尋找新出路。

7月28日,去年融資額超過35億美元的猿輔導對外發布了最新的素質教育品牌。這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開始探索更多的素質教育業務。

接下來,可能會看到更多的教育機構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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