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對話周國平郭紅夫婦:人生本無意義 孤獨其實是一種人生動力

周國平老師出生於1945年,比我年長17歲。17年差不多是一代人的記憶,比如他經歷了十年之前的歲月,又經歷了十年的動蕩。他在那個沒有多少人讀書的歲月中堅持讀書和思考,後來又經歷了完整的改革開放、思想解放、中國經濟的騰飛,經歷了中國的年輕人從歡呼到現在的迷茫。周老師對年輕人有如此多的深刻的、真誠的指導,真的是能讓人受益良多。今天邀請到周國平老師,一起聊聊。

俞敏洪對話周國平郭紅夫婦:人生本無意義 孤獨其實是一種人生動力

(本文內容來源於抖音直播“老俞閑話——對話周國平郭紅夫婦”)

01. 優秀習慣的養成需要自律

俞敏洪:周老師讀書的興趣是在什麼年齡,什麼環境下養成的?

周國平:對書的好奇心和求知慾應該是很早就開始了,而且我覺得是自發的。我上初中的時候家在上海,從我家到學校走路要半個多小時將近一個小時,但是有軌電車坐四站路就能到,坐四站路要四分錢,我家裡每天給我的來回車費我捨不得用的,我就走路。在這路上有箇舊書店,我每次都要去那箇舊書店看書,有什麼我想要的書,錢夠就直接買了,如果不夠,再過幾天車費集夠了我再去把它買回來。那時候就養成了習慣,我想要書,我想看書,有時候就在舊書店站在那裡看,直到把那本書看完。

記得高中的時候我特別愛讀書,上海中學是住校的,我會經常去閱覽室,牆上貼了一些名人語錄,我最忘不掉的就是高爾基的一條,他說“我撲在書本上就像一個飢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這句話把我的心情表達得太準確、太貼切了,我當時就是這樣的感覺,對閱讀有一種飢餓感。

俞敏洪: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如果在小時候沒有養成讀書的習慣,怎樣才能讓他們也產生這種對書的渴望?

周國平:要學游泳,只能在游泳過程中學會游泳,要愛上讀書,只能在讀書的過程中愛上讀書。我覺得說多少道理都是沒用的,如果還沒養成這個愛好和習慣,那就要去嘗試。因為如果在你讀一批書時,遇到了喜歡的書,特別對你胃口,才能真正把你對書的愛好給激發出來,所以這其中會有一個過程,但是你首先要去讀。

俞敏洪:所以想要培養閱讀習慣的人,不一定上來就讀羅素的西方哲學史,因為讀不下去,但可以讀一本比較輕鬆的、帶有故事性和一定思想性的書。

閱讀是一個需要長時間專註的事情,但現在出現了一個問題,很多人包括成年人在內的專註力和注意力正在迅速地被手機等電子設備傷害,這對個人的思考能力會有比較大的傷害。你對現代人注意力分散、被電子設備牽制的情況有什麼建議嗎?

周國平:我覺得這沒有辦法,只能給自己訂立強制性規則,比如在休息的時候,可以規定自己讀一小時的書,這期間不碰手機。給自己定這樣的規則,然後去遵守它。

過了一定的時間,確實從讀書里嘗到了甜頭后,這個習慣就會養成了,不碰手機這件事也不再會是強制性的。這是一個從強制到自願,從必然到自然的過程。

俞敏洪:其實大部分情況下,一個人好習慣的養成剛開始都是強制的,因為人的天性習慣於自由散漫。所以我也想對很多家長說,對於孩子優秀習慣的養成最難的就是剛開始,因為孩子也有天性,想給孩子養成閱讀這樣的習慣,剛開始其實也是要給孩子定規矩的。

對成人來說,優秀習慣的養成完全需要靠自律。我也受手機的影響,那我現在給自己規定,比如我這一個小時要讀《歲月與心情》這本書,讀書的時候我就會把手機放在我夠不着的地方,而且手機是完全靜音的,在這一小時里我也不會再干別的,這就是我強制自己的一小時。

02. 如何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生命?

俞敏洪:談到《歲月與心情》一書,其實在閱讀之後,我很吃驚你能在十幾年前寫出來這麼一本好書,而且當時你剛好是我現在的這個年齡。能把自己的各個方面,正面、反面、內心和外在,全部都坦誠地寫出來,你的勇氣相當了不起。

周國平:在某種意義上,我覺得我能屏蔽掉很多東西。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會把“別人怎麼看”、“以後會有什麼影響”、“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這些問題屏蔽掉,完全不去考慮。我當時的想法就是,我馬上要60歲了,人生已經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了,應該做個總結了。要做這樣一個總結,最重要的條件就是誠實,如果不誠實就沒有必要做,沒有價值。序言的標題就說我判決自己誠實,我寫這本書的時候必須誠實。

當時的感覺就像我面對我的上帝,旁無他人,熟人也好,陌生人也好,讀者也好,在那個時候對我來說都不存在,我就是面對我的上帝來回顧、檢討我的一生,當時就是這樣一個心情。當然其實要完全做到這一點是不可能的,肯定還是有一些不夠坦誠的地方,有的是自己沒有發現的,有的是自己還會有逃避的,這種情況是存在的。但我想我基本做到了坦誠。

俞敏洪:一個人能夠真正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生命,面對自己的過去,面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對自己做不到位的地方進行檢討,對自己的思考進行再次反思,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能夠做到的人,生命的幸福指數,或者對生命的感悟能力會大大加強,並且對以後的生命帶有重大的指導和正向的引導作用。

那麼,如何讓一個普通人也能夠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生命,面對自己生命的是是非非,還能放過自己一馬,重新回歸到自己的良心世界,在未來做出更好的事情?

周國平:當我面對過去的經歷,去分析它時,我感覺“我”其實比我自己站得要高,比我要寫的周國平站得高。

那個時候你會感覺自己跳出了一個身體的小我,站在一個高的位置上去看“他”,這個時候我是挺得意的,感覺是一個神去看一個人的感覺,當然這只是個比喻。但是在這樣一個高度,你對“他”既是嚴格的,不允許“他”隱瞞,但同時你對“他”又是寬容的,因為你已經把“他”看成了凡人,你比“他”高,所以你會寬容“他”。後來我總結,我實際上是把一個具體的我,當作一個妥協人性認識社會的標本,這是很科學的事情。

我們每個人身體里都有一個神,都有一個更高的自我,要讓那個更高的自我,來審視這個具體的自我。

俞敏洪:這是不是有點像弗洛伊德所說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三個本體我的概念?

周國平:弗洛伊德這三個概念,實際是在分析人心理上出問題的原因,這三個“我”發生了衝突。本我是一個本能的我,自我是一個有意識的我,超我是這個社會的我。這三者之間有一種衝突,互相之間又為了避免這個衝突有些隱澀,然後造成了一些心理疾患。

但總的來說,我覺得弗洛伊德不是個哲學家,他缺少這個角度。真正要說類似角度的話,可能蒙田更貼切。蒙田的隨筆雖然沒有寫自己很具體的事情,但是他確實把自己作為一個標本去分析人性,一方面看到人性平凡的地方,甚至是人性的弱點,另一方面又寬容一笑。但是,和蒙田那本書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我對自己的經歷寫得很具體,他沒寫。

俞敏洪:是的。蒙田是散文式來寫自己的生活和思想,你在《心情與歲月》中則是連續式的,從童年開始一直寫到60歲,對於所有的生命、生活、經歷、朋友、感情、友誼、思想的思考,它是有可讀性的,因為你把所有表達安排在了具備可讀性的故事中。

剛才提到了人的狀態,我一直認為一個人可以分成三種狀態,第一種狀態叫做分解自己,分解自己的過去,過去哪些事情在人生中間做對了,哪些事情做錯了,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哪些事情繼續做會對未來人生有很大的好處,某種意義上有點像孔子所說的“吾日三省吾身”。

第二個,是要放下自己。人生中很多東西其實是放不下的,所以放下自己也是在饒過自己。我生命中也有很多糾結的事情,在我年輕的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既放不過別人也放不過自己,甚至在20年前得過輕度的狂躁症,有過想從20樓跳下去的經歷,這實際上就是沒有放過自己,對眼前的事情想不透,對未來的事情想不清。

第三個,面向未來,人應該組裝自己,把自己好的東西拼裝起來。就像之前提到,人除了獸性、人性還有神性,那該怎樣展示更多的人性和神性美好的一面,把自己重新組裝成一個全新的自己?這是特別重要的一件事情。

周國平:組裝自己是個很有意思的概念,聽起來有一點技術性,換個說法就是完善自己。我們具備了好的要素,但是如何用好的結構把它體現出來。

03. 人生本無意義

俞敏洪:我發現有的人人生困惑很少,有的人人生困惑很多,似乎對於人的一生來說,困惑這件事情是由不得你本人的。但我確實碰上過沒啥困惑的人,就是勇往直前,一心幹事業,一心搞研究,性格很單純,個性也很快樂,跟他聊到這種生命困惑的時候,他說他沒有,他過得很好,我很羨慕這樣的人。而我是常常會有人生困惑的人,甚至有時候沒事找事,就問問自己做事情的意義,人生的意義等等這樣的問題。周老師,你覺得困惑有高下之分嗎?

周國平:有些人就是沒困惑,有些人容易困惑,我覺得人就是不一樣的。那些讓世世代代哲人們困惑的問題有些人就是沒想到,他們沒有想那些問題也活得很好,而哲學家想了半天,最後追求的就是“可以不想”、沒有困惑的狀態,想的目的是為了解除這個困惑,能夠達到那種單純的狀態,但對於哲學家來說,不容易達到,既然想了就很難再沒有困惑。“沒有困惑”那種單純的狀態,我覺得是很好的,包括大哲學家們也羨慕的一種狀態。

而關於“哪些問題應該困惑,哪些問題不應該困惑”這個問題,我覺得這其實很難用“哪些應該”、“哪些不應該”來區分,可能有些人就是為一些小事情在那裡困惑,但我不把它稱為困惑,我把它稱為“焦慮” 、“糾結”。其實那種困惑是不可能給人提升的,你越糾結那些小事,可能就會深陷其中,這個我不欣賞、也不讚賞。

俞敏洪:到現在為止,你的人生還有困惑嗎?

周國平:讓我感到困惑的,或者讓那些哲學家們感到困惑的問題,應該都是人生的一些大問題,說到底就是“人活着到底有沒有意義”。人生是一個短暫的過程,最後的結局是死亡,如果你不信教就會很虛無,那它到底有什麼意義?

對我來說,這確實不是一個抽象的問題,也不是理論問題,而是一個性命攸關的問題。我從小就為這個問題而苦惱,從中學的時候就極其苦惱,如果不能找到一個答案,就不得安寧。後來我從哲學家們的書里看到,他們也為這個問題苦惱,尤其是帕斯卡爾,在《思想錄》里,這個問題非常折磨他。因為如果你生而為人,度過很短暫的一生后,人又沒有了,那這個問題就自然會存在: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俞敏洪:對於有些人來說,“追求人生的意義”這件事是不是本身就是無事生非?如果說一個人有一定的能力,吃吃喝喝,人生快樂,天天過着平凡的生活,不去思考人生的苦惱,不去思考人生的意義,這樣的人生又是否有意義?還是說這種“不思考意義的過程”反而是一種意義,而“思考意義的過程”反而給自己帶來了很多苦惱?

周國平:如果一個人不考慮這樣的問題,可能就沒有這方面的痛苦,也挺好。但是這並不是你想不考慮就可以不考慮的。對於有些人來說,他已經考慮了這個問題了,已經甩不掉了,如果讓他不考慮,他其實做不到。我就是這樣,我覺得考慮這個問題會有痛苦,這是一個必要的代價,但這種痛苦也會有收穫。雖然可能最後仍然沒有找到答案,沒有完全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一個思考過這個問題的人,會有一個讓自己的心靈豐富化的過程。你去想這個問題,你就會去看有關的書,去尋找一種更有意義的生活。

實際上,人在尋找“意義”的過程中,已經發現了人生沒有意義。但就在尋找“意義”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哲學、宗教、藝術。哲學、宗教、藝術是怎麼產生的?就是為了解決“意義”問題而產生的。正因為有了哲學、宗教、藝術,人們感覺人生似乎有了意義。無論你是在哪一個領域,哲學、宗教、藝術,只要在這個領域裡往深了走,就會發現人活着還是有意義的。

所以,人生本無意義,但在尋找意義的過程中產生了人的精神生活,而這種精神生活為人生提供了意義,這就是收穫。但如果只是局限於吃吃喝喝,那在精神層面還是太薄了。

俞敏洪:馬克斯·韋伯曾經說,人就是掛在意義蜘蛛網上的動物,你想不想尋找,意義都在。我的理解比較簡單,之所以人生要去尋找有意義的生活,每天做有意義的事情,是因為生命本身在渴望豐富性和充實性,而有豐富性和充實性的生命一定會讓自己變得更加愉悅,這種愉悅不是吃吃喝喝般的口腹愉悅,而是一種精神上、心靈上的愉悅。

比如,當我要做某件事情時,我會想如果在同一個時間去做別的事,是否會對自己或者別人有更大的好處。我會有兩種評價標準,第一,對我本人來說,這件事情是不是我內心想做的。第二,這件事情是不是會給別人帶來某種快樂,以及是不是有意義。這個意義,最後就是歸到人生意義上,歸到內心的充實和快樂上。我現在做事基本就是遵循這個標準。

人生也一樣,當我們選擇做一件事的時候,別的事情就不能做,那麼你做這件事情對你的意義以及人生的充實性和收穫,哪件事能帶來更大、更多,就應該去做哪件事。這是我日常做事和未來規劃的一個標準,你覺得這個想法對嗎?

周國平:我覺得特別好。實際上你給“意義”定了兩個標準。一是自己精神上的充實和豐富,二是給他人謀來的幸福。這兩條其實是哲學家們對於幸福這個問題比較主流的標準,有了這兩條,就能享受到作為人所能達到的最大幸福。

俞敏洪:周老師有沒有想過,像你這樣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思考人生,在17歲上北大哲學系,有可能老天就是派你來幫助我們這些人進行這樣更深度的思考的。

周國平:我覺得我沒有這樣的使命,完全是巧合而已。我是一個社會性很弱的人,因為我的性格比較內向、比較孤僻、比較孤獨,不太善於、也不太喜歡進行社會交往活動。如果按照我的性格來發展,可能不會在社會上發揮什麼作用,但是我恰恰走了哲學這條路。

走這條路實際上是非常偶然的,不是一個特別自覺的選擇,但也因為我性格的原因,我常常會想很多,總是會想一些問題,而走了哲學這條路以後,我去看很多歷史上的哲學家寫的東西,發現那些讓我困惑的問題他們也在思考。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是為了解決我自己的問題,然後參照這些哲學家的思考,最後把我自己的感悟寫了出來,沒有想到會在許多讀者的心靈中發生影響,它的效果也不是我主動去追求來的,這可能是一種巧合,算是產生了比較好的作用,也會發現,原來讓我困惑的問題也讓許多人感到困惑,我們有共同的問題。

04. 孤獨其實是一種人生動力

俞敏洪:在北大畢業后,你到農村待了整整十年,這十年對你來說是一種怎樣的體會?這十年是生命的浪費,還是生命的財富?

周國平:其實兩者皆有。如果我有選擇的權利,我絕不會選擇大學畢業後到農村一個小縣城裡待十年。但是命運安排了你要過這樣的生活,它就不能僅僅是損失,至少我不能讓它完全變成損失,我一定要讓它有財富、有收穫。我覺得人在任何環境里,都應該是這樣一種生活態度。

所以不能說文革十年間,我們的生命浪費掉了,其實一個對自己生命負責的人,一個善於去感受和思考的人,永遠不會讓自己陷入“生命絕對浪費”的狀況。

當時我在廣西一個很小的縣城裡,確實感到非常孤獨。我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和寫作,可是在小縣城裡,真的沒人讀書。當年,有60多個大學生被分到那個小縣城,大家來自全國各地,大部分是廣西的大學生,當然也有北大、科技大學、復旦大學的,但真到了那裡以後,大家都不讀書了。

其實,我真的沒有辦法和人交流。當時最痛苦的是沒有人可以和我深入地交談,來談我看的這些書。我當時仍然堅持寫作,包括寫《韓非子》筆記之類的,寫了很多這樣的筆記整理成論文,也寫了大量日記。但我寫的東西沒有讀者,更別說有地方發表,那時候所有的報紙都關掉了,都是統一的新聞報道,不刊登任何文章,所有的雜誌也都沒有,我寫的東西完全沒有發表的可能,就是自己看,連周圍感興趣可以分享的人都沒有。

俞敏洪:所以你大學畢業后,在農村沒有任何人可以交流,當時大環境也不允許你發表任何言論的情況下,有兩件事很值得關注。第一,當一個人遇到磨難、不順、挫折,甚至前途一片黑暗的時候,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人生。第二,當一個人面臨幾乎沒有盡頭的孤獨時,如何去忍受,化解這種孤獨?

周國平: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苦難和如何化解孤獨,對我來說是同一個問題。當時我看明白了一點,在那樣的環境里,如果要讓自己活下去,讓自己感覺活着還有意義,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放棄讀書和寫作。

當時我周圍的人,包括分配到那裡的大學生,他們中的大部分基本上被環境同化了,過着一種每天吃飯、上班,沒有任何追求的生活,然後結婚生子。但我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還有一種方式是爭取走仕途。當時對知識分子來說,唯一取得外在成功的路就是走仕途,當官員。其實當時我有這樣的條件,在六十幾個大學生里,只有我一個人留在縣委機關縣委宣傳部,恐怕他們當時也有這個意圖,因為我是北大哲學系畢業。但後來他們發現,我也發現,這條路不適合我。因為我無法不讀書寫作,我無法和大家一起吃喝打牌,花很多時間去聊天串門。但如果不這樣做,他們會給你一個評價,說這個人脫離群眾,驕傲自滿,知識分子的臭毛病沒改,當時他們對我的評價就是這樣。

此外,我這個人比較愛說真話,我自己的想法,我喜歡說出來,但在當時的縣委機關里,這樣做是很不合適的,領導很不喜歡。

所以,我看得很明白,對我來說既不能走仕途,又不願意像芸芸眾生這樣過下去,我要讓我的生活顯得還有一點意義,唯一的辦法就是讀書寫作。你說絕望嗎?其實我也絕望,因為那個時候看不到時代會變,我還能有機會從那裡出來,我當時就以為這一輩子就在那裡了,那麼我也就這樣過吧。

俞敏洪:能在看不見希望的情況下,保持這種狀態其實很了不起。我從小在農村,在我16歲之前中國沒有考大學這一說,但在我13歲左右的時候,中國有一個叫做推舉工農兵學員上大學的做法,我就從此看到希望了。我為什麼從13歲開始拚命干農活?因為我知道如果能把農活幹得特別好,讓全體老百姓覺得你就是一個特別優秀的人,他們就可能推舉你去上工農兵大學。所以在我13歲到16歲三年左右的時間,獲得了無數農村勞動的獎狀。但等到我成為一個非常合格的農民后,突然告訴我上大學要考試了,於是,我在1977年第一次高考前進入高中,為了考試開始努力學習。

對我來說,人是需要看到希望的,所以我覺得你剛才描述的狀態特別了不起,因為你在那種環境下,沒有任何人會告訴你這輩子還能走出小縣城。在這種情況下,你看書和寫作就不再有任何功利性,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每一天堅持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

所以我覺得,當一個人生命的支撐是來自於自己內心的時候,支撐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

周國平:其實也沒有那麼強大,我也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幸好1976年四人幫倒台開始恢復高考,可以考研究生,如果過去的情況一直延續很長時間,我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俞敏洪:從你的書中讀出來,你會一直堅持下去。因為你內心的信念,用一句話來總結,不放棄希望的人終將得到希望。您在《孤獨三部曲》中寫了方方面面的東西,生命、生死、孤獨,對自己的認識、愛情、婚姻、人性、幸福、苦難、命運、讀書、人生境界、人生感悟等。但你為什麼要起《孤獨三部曲》這樣的名字?結合剛才聊到的經歷,你對孤獨這件事情有怎樣的看法?孤獨跟人生有什麼關係?以及當我們不敢或不想面對孤獨的時候,應該做些什麼?

周國平:這三本書實際是根據我的散文編輯出來的,多少和孤獨有點關係,但不是專門圍繞孤獨來寫的。

關於孤獨這個問題,我想得比較多,因為我自己就是個比較孤獨的人。孤獨這個詞,有時候我們把它當作一個好詞,覺得孤獨很美,很有檔次。有時候我們又覺得孤獨是件壞事,孤獨讓人痛苦。實際上它的含義是不一樣的。我首先想說說,人為什麼會孤獨。

首先說孤獨的好。當我感到孤獨的時候,可以說有點孤芳自賞。這種孤獨的原因是什麼?實際上人都是有精神能量的,當精神能量積壓得很多,找不到釋放渠道的時候,就會感到難受,這種難受的感覺叫做孤獨。這樣的孤獨是又痛苦又快樂的,痛苦是因為找不到釋放的渠道,快樂是因為你知道自己有好東西,你知道自己有很多能量,所以會又痛苦又快樂。

歷史上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尼采,他有思想的能量,但是他的思想得不到別人的理解,他很孤獨。這種孤獨其實就是精神能量非常豐滿,但是沒有人去接受他,沒有人願意共享他的能量。就好像一個人積壓了很多愛的能量,但是找不到一個他愛的人可以來釋放這個能量,那他就會感到孤獨。

我想這種孤獨其實是一種好的孤獨。現在這個時代和社會,其實不夠珍惜這樣的孤獨。你有這樣的孤獨,懷才不遇也好,懷春不遇也好,你有愛但找不到愛的人也好,這些都是生命力、創造力的源泉。但是現在有這樣孤獨感的人很稀少,人們都因為一些表面的東西變得沒有心思去體會這樣的孤獨了,這一點是特別遺憾的。

俞敏洪:有的人其實會混淆孤單和孤獨,能分析一下嗎?

周國平:孤單,是客觀情景造成的“沒有朋友,沒有相愛的人”的一種狀態。孤僻,即不合群,我認為這是性格上的一種缺點。而孤獨,實際上是表達一種內在的體驗,是一種感受,這種感受是很可貴的。

在人群中的孤獨,不光是指在某種具體的場合中感覺很不合群,所以感到孤獨,這僅僅是一個具體化的呈現。我也可以說它是個象徵,象徵我們一個時代,這個時代很喧鬧,就像一個大的交際場,網絡就是個大的交際場。在大的交際場里,如果真的感覺不合群,這不是你喜歡的生活,你沒找到真正的交流和溝通,證明你就不會被這樣一個環境同化。

俞敏洪:三個 “孤”字區分得很清楚,我很受啟發。確實孤僻某種意義上是個性上的問題,孤僻的人反而要學會與人群打交道。孤單其實描寫的是一種狀態,所謂孤單就是剛好你身邊沒有認識的、熟悉的人,或者一個人處在某個狀態中想要跟人交往而找不到。但是孤獨是一種精神狀態。我認為孤獨的人分兩種,一種就是在人群中間,但卻發現這群人其實沒法跟你真正進行心靈上的交流,而你希望找到的是另外一群人,除非你改變環境,否則你找不到。

像我當初在農村,一心一意想要考上大學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我發現村民,包括我的夥伴們,沒有一個人要上大學,也沒有一個人讀書,而我變成了農民中唯一的一個讀書人。

所以當他們看見我抱着書在讀,尤其後來我戴上了眼鏡,我就被排斥了。當時我還沒考上大學,但他們見我就叫我“大學生”,這其實是對我的一種諷刺,我很受傷。那時候,我覺得整個村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這是一種孤獨。

但後來到了北大,我的同學老師都比我厲害,我反而不孤獨了,每天都忙於向他們學習。後來我做了新東方,當時雇傭的大多是下崗工人,我又發現每天除了指揮他們幹活以外,很難和他們有任何心理和精神的交流,我就感到很孤獨。後來我直接跑到美國找我大學的同班同學,不僅僅是讓他們回來跟我一起幹活,更是讓他們回來跟我一起聊天,聊天的同時大家一起幹活。

第二種,我覺得孤獨有點像屈原那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狀態。

周國平:所以孤獨實際上成了一種動力,一種強有力的動力。而且這實際上也是我讀書的一個動力。如果在周圍的環境里,沒有可以交流的人,你就會從書里去尋找交流。

05. 愛情、婚姻與性

俞敏洪:在三本書中,你談到了不少愛情、婚姻、性的話題,你覺得,對現代青年來說,在追求事業和人生髮展的過程中,應當如何把性、愛情和婚姻和諧地結合起來?或者應當如何取捨?此外,現代人對性這件事情更加開放。這種開放對於社會來說,對未來來說,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周國平:我們這一代人是從性的禁錮狀態,這樣一個時代過來的。近三四十年來,性在中國的開放程度已經相當驚人了。

我本人對性是相對開放的一個狀態,我本人是持一個認可的態度。我覺得它總比性禁錮好,尤其青年男女,他們之間如果要真正找到自己合適的、喜歡的、愛的人,性開放的狀態更有助於此。兩個人之間有沒有親密關係,能不能保持下去,是要經過試驗的。人生這麼大的事情,是應該經過試驗的,性相對開放的狀態,就為那個試驗提供了一個條件。我們當年是不允許試驗的,一試驗就犯錯誤,就會受處分,我覺得很荒唐。所以我覺得性的相對開放相比禁錮是個進步。

俞敏洪:你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性交往是一定要以愛情為基礎,還是可以相對放鬆一些?

周國平:我覺得這是兩個不同的規則。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性是肉體生活,它遵循的是快樂原則,愛情是精神生活,它遵循的是理想原則,婚姻是社會生活,它遵循的是現實原則。這是三個不同的東西。婚姻的困難在於,要把這三個不同的東西變成一個東西,所以婚姻總是出問題,我覺得這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因為它本來就是不同的,本來就是互相矛盾的。我實際上回答了你剛才提的問題,性和愛情相對是不同的東西。

盧梭也講過這個問題,他說性和愛情是不同的,盧梭是西方性解放的首倡者,他有一本書叫做《婚姻革命》,就是專門講性解放的。

俞敏洪:他自己本人的行為,包括他寫的東西,也是反覆在強調自己在這方面的解放。

周國平:是的,但我覺得他開放婚姻的那種試驗是失敗的,因為他不斷地結婚、離婚。他認為在婚姻里兩個人互相相愛,但同時兩個人都應該保持婚姻外的性自由,這是他的觀點,並且他也是這樣做的。但從薩特和波伏娃的實踐中能看到,雖然他們有協議,但最後還是互相嫉妒得很厲害,盧梭也沒成功。所以我覺得婚姻的問題就在這裡,本來三個不同東西,怎麼能統一起來,這是它的難題。但盧梭也強調了,單純的性關係價值是很低的,只有和愛結合在一起它才有價值。

俞敏洪:會有人認為,想要做大事業就需要清心寡欲,你同意這個觀點嗎?

周國平:我不同意。首先做大事業是為了什麼?如果僅僅是為了出人頭地,那這個目標有點太平庸,而且做不成本質意義上的大事業。我認為做大事業一定需要熱情,熱情非常重要,一種出自生命根底里的熱情,一個清心寡欲的人是不容易有這樣熱情的。

俞敏洪:我覺得熱情來自於人對美的追求,對大自然美的追求,社會美的追求,包括對性別美的追求。而且人做事業的很大一個動力來自於別人讚賞的眼光,包括同性讚賞的眼光、異性讚賞的眼光。人是不可能完全免俗,進入到神聖境界里去的。

周國平:不應該否定慾望,給慾望一個正確的方向就好。

俞敏洪:人的慾望是可以引導的,引導到更好的事情上去,或者用更規範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慾望。一個人如果真的變得清心寡欲,可能對個人來說是一個平靜的狀態,但從對自己的事業發展、對社會的貢獻這個角度來說,這件事就有待商榷了。

周國平:想做大事業這本身也是一種慾望。

俞敏洪:之前有報告提到,現在中國的離婚率越來越高,全國平均下來達到了百分之四五十的狀態。現在社會的高離婚率,家庭之間破碎的狀態,使不少孩子也因此受到了一定傷害。而現在國家也出了一系列政策促使人口增長。這些問題綜合下來,你怎麼看?

周國平:以前離婚率很低,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對婚姻的傳統觀念,因為在那個時代,離婚好像是一件壞事,是不光彩的,人們儘可能避免。哪怕是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也可能會儘力維持。從這一點上來說,現在離婚相對比較自由,人們在這方面的精神顧慮會少得多,我覺得這還是個進步。

但整體上來看,尤其在年輕人,不要說生育的意圖,甚至結婚的意圖普遍都很弱。這裡面有兩個原因,一是客觀情況,生存壓力比較大。我本人是這樣看的,兩個人結婚最重要的一個目標是生孩子,如果不生孩子,結婚可有可無,只要感情好,其實不一定非要法律上這個手續。但如果要生育、要有孩子,結婚是必須的,這樣才能給孩子一個家。所以結婚的意願減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生育意願減弱,很大的原因則是生活壓力太大,孩子的教育、撫養成本太高,現在年輕人普遍承受不起。

此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觀念的變化。因為以前人們認為人生的正常道路就是結婚生子、延續後代。但現在這個觀念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動搖,很多人並不覺得自己有這個需要,更沒有責任來完成人類的繁衍。雖然造成這個觀念的原因,有一些是可以被理解的,但這個觀念本身是錯的。這樣的觀念現在流行起來,我覺得是值得擔憂的。

06. 從《長島小記》看家庭經營之道

俞敏洪:你現在有非常完美的家,美好的愛人,兩個美好的孩子。我從郭紅老師的書《長島小記》里讀到了你們兩個可愛的孩子,一個叫啾啾,一個叫叩叩。

周國平:是的,啾啾去年剛大學畢業,叩叩現在還在上初三。

俞敏洪:那會不會覺得自己有孩子太晚?

周國平:沒有,一點都不晚,再來兩個更好。我覺得有孩子特別好,所以我就特別不理解現在的年輕人。要讓一個家庭有活力,最好的辦法是有孩子、有嬰兒,有來自天國的小天使,這是最好的辦法。

俞敏洪:這可能需要一定的人生閱歷才能夠理解,之前我在直播中說過,大家都認為有了孩子以後會帶來很多煩惱,確實會有煩惱,但孩子真的出生后,他們給你帶來的快樂一定是大於煩惱的。那你當了父親以後,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多嗎?

周國平:孩子小時候我都全力以赴,會花很多時間跟他們在一起。啾啾出生的時候,我53歲,還在上班,但叩叩出生的時候我已經退休了。我在社科院上班,也不坐班,會有大量的時間,我的主要工作是看書和寫作。孩子小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什麼都可以放下,寫什麼東西,以後再寫,着什麼急,我會花很多時間跟孩子玩。而且我特別珍惜孩子在幼兒時期語言發展的階段,他會說很多非常可愛的話。啾啾小時候,我為她寫了幾十萬字的日記,後來我就從那裡面整理出一本書,《寶貝,寶貝》。那裡面她的語言精彩極了,小孩真的是天才,所有的小孩都是天才。

俞敏洪:現在啾啾都大學畢業了,還能跟你完全平等、坦誠、無憂無慮地進行交流嗎?

周國平:我發現有這麼一個過程,孩子在青春期的時候,有一個和你拉開距離的過程,TA要獨立了。實際上我覺得是大自然安排的,TA不一定能很明確的意識到,但TA就會跟你拉開距離,用一種冷眼旁觀的眼光來看你、觀察你,好像跟你也不是那麼貼心。過了那段時間以後,TA又回歸了,跟你更親了,但這是一種更加成熟的親密關係。現在我女兒就是這樣,她跟我拉開距離的時候我挺失落的,但是她現在越來越跟我親。

07. 和郭紅對話《長島小記》

俞敏洪:從郭紅老師的《長島小記》中能感受到,雖然是在疫情封閉期間,但你在這樣封閉的生活中,發現了很多美,自然的美,家庭的美,人性的美,發現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和交往的美,而你又用非常優美的文筆寫了出來,這是讓我很感動的一件事。讀了你的書以後,這種家庭生活給孩子帶來的美好感覺,甚至讓周國平老師覺得“再也不想離開”的家的感覺,讓我覺得你真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想問一下,一個家怎樣才能操持好,往更加溫馨和美好的方向發展?

郭紅: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都不是剛開始就有答案的,即使結婚、走到一起的時候會這樣想,但在面對生活很多瑣事時,還是會對此產生懷疑。我也一樣,有時候會覺得過日子太難了。但我覺得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尤其兩個人遇到衝突,對經營一個家庭沒有信心的時候,我常常問自己一個問題,當初和他結婚時,你喜歡他的那些東西還在不在?我會想一下,如果最開始兩個人相愛的基礎還在,其實這會讓我對經營和這段婚姻有信心、有樂趣,否則就沒有辦法。所以我想我也沒有別的什麼絕招。

俞敏洪:讀完你的書,有三個感受。第一,你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妻子和母親;第二,你保持了一種天真和好奇的天性,或者說性格;第三,你能夠跟孩子們和周老師玩到一起,生活在一起。一個人要把這三者放在一起,其實還是有一定難度的。所以,以一個成熟女性的姿態來對待家庭、孩子和老公,以及用一個活潑的心態來對待自己的生活,關於這兩點,你是如何融合在一起的?

郭紅:這就要感謝周老師了,他理解力很強,他會認為這是我很重要的品質和天性,他不會覺得我的天真是一種缺點,也不認為我應該變得更成熟、更世故,他保護得比較好。

俞敏洪:因為周老師自己也不世故。

周國平:俞老師,她以成熟女性的態度去對待家庭,這一點能夠堅持下來,是因為有我的配合。第二,她用天真、好奇的態度來對待自己的生活,這一點能夠發揚出來,是因為我的欣賞,這兩點優點都不能缺我。

我覺得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個基本面,這個基本面是好的,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家庭中的爭吵大多數是因為一些瑣碎的事情,比如兩個人性格不一樣,我會比較講究條理,她就比較浪漫,這會發生衝突的。後來我就總結出一條婚姻中的原則,就是不要試圖去改變對方,尤其不要試圖去改變對方的性格,性格是不可改變的。對於我們每個人的性格來說,要揚長避短,發揚自己性格好的那一面,去抵消不好的那一面。對於對方來說,我們要欣賞對方性格好的那一面,然後接受你認為不好的那一面。

其實很多爭吵是因為你試圖要改變對方,而不是因為這種差異造成的。這種差異本身不會造成一種尖銳的矛盾,但你要改變對方,矛盾一定會尖銳,所以不要試圖改變。

另外我有一個體會,親人天天在一起,非常容易挑剔,對自己親近的人挑剔幾乎是一種本能,這個時候就要警惕,挑剔是一種本能,對親近的人不挑剔是一種教養,這時候就要有教養,而不是讓本能在那裡放肆的發揮。其實兩個人成年累月、天天在一起,教養是很重要的。

俞敏洪:什麼叫教養,能描述一下嗎?

周國平:一個基本理念就是,不管文化程度如何,作為夫妻,都要有這樣一個理念,就是對方仍然是一個獨立的個人,一個獨立的靈魂,你要尊重他。有時候愛可以靠本能,但尊重一定是種教養,是一個有意識的行為,這是不能靠本能的。

其實親子之間也是這樣,不能把孩子看成是你的產物,然後對他進行支配。孩子是獨立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越來越顯示他和你的不一樣,他是個獨立的靈魂。

所以一個家庭,無論是夫妻、親子,都是因為某些姻緣,然後成立了家庭、在一起生活,那麼千萬要記住,所有的家庭成員都是獨立的靈魂,都要尊重他們的獨立個性。

俞敏洪:周老師之所以能欣賞郭紅老師,是不是有一個原因,就是你們還是有一定的年齡差距,所以你有一點點把她當作小妹妹看?

郭紅:沒有,我覺得他才是寶寶呢。

周國平:相處時間長了以後,年齡差距的感覺是會很淡薄的。那時候反而欣賞的是更本質的東西,它不是年齡帶給你的東西,而是她本性中的東西。我覺得這樣其實更好,因為年齡總是會變的,雖然年齡差距不會變,但是年齡的絕對值是會變化的,所以我覺得我欣賞的是更本質的東西。

俞敏洪:你和郭紅老師現在出去旅行,是兩個人一起,還是分開旅行?

周國平:她很想自己獨立旅行,但始終沒兌現。我這個人不太願意獨立旅行,我總想一家人一起旅行,最後她也只好對我讓步了,沒辦法。

俞敏洪:讀了郭紅老師的《長島小記》,我覺得文筆清新、自然、生動、真實。讀周老師的書時,會時常感覺有一點點重,因為太需要動腦子了。我想問一下周老師,你對郭紅老師這本書的文筆怎麼看?

周國平:你剛才說的那個感覺也是我的感覺,我讀她的書要比讀我自己的書輕鬆得多。

俞敏洪:你會不會覺得這麼寫太輕鬆、太淺?

周國平:沒有。其實序言里我講了這一點。原來我有一點看不上她寫的東西,她以前也寫一點東西,但我覺得太小女生氣了,不大氣。這本不一樣,這本書很大氣。原來我所看到的小女生不見了,我看到的是一個作家。我在序言里說,作家是被文學附了魂的人,她有文學的基因,這個基因覺醒了,所以她這本書里很多篇章是很大氣的。這種寫法我寫不出來,這一點我也特別喜歡,有人說她是在你身邊生活,所以她寫作也寫得不錯。我說你說錯了,她就是她,她不過是偶然地成了我的妻子,她可以不是我的妻子,仍然是她。

俞敏洪:要是你能寫出來就不是周國平了。而且女性對自然、周邊人性的觀察是有直覺的,而且很細膩,這種直覺和細膩是天生的。郭紅老師,後面還有寫作的計劃嗎?

郭紅:有,我打算兩年出一本書。

周國平:這個我今天才知道。

俞敏洪:周老師,要是郭紅老師兩年出一本書,你就得放她獨自出去旅行。

郭紅:聽見沒?(笑)

俞敏洪:哈哈,特別好,大家留言都說你們太幸福了,說你們倆好可愛,撒狗糧,讓我不要打斷你們倆。

不知不覺聊了兩個多小時了,感謝周老師和郭紅老師。周老師在思想方面給了大家很多指引,郭紅老師也在生活方面做了榜樣,再次對你們表示感謝,感謝師叔,也特別感謝師……

郭紅:師嬸?

周國平:你看看,靠着我你的輩分都提高了。(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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