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商助農到底是不是偽命題?

老李家在黑龍江,種植的就是東方甄選主播董宇輝口中所說的普通玉米。幾年前,老李的身邊也曾有人試水種過幾十畝黃糯玉米,但最終因為不划算而選擇放棄。對於當地着重走量的生產模式,黃糯玉米的“性價比”顯得沒那麼高。但如果是在今天,黃糯玉米的命運可能不一樣了。

電商助農到底是不是偽命題?

一位業內人士給北京商報記者算了筆賬:工廠從農民手裡收購玉米后,整個加工環節至少要加價30%-40%,終端零售的毛利率如果做不到40%,其實是很難賺錢的。食品電商從業者斌哥直言,毛利率到底是40%合適還是10%合適,這其實不是道德層面的問題,而是企業所處的競爭位置決定的。

6元一根的玉米風波,直戳到了原本默默無聞的老李和斌哥。電商助農很熱,我們採訪了很多產業鏈關鍵環節的人,無論是老李擔心的,還是斌哥強調的,比“6元”本身貴不貴更有價值的,其實是如何讓“6元”更有市場。這關係到老李的生計和美好生活,也關係到斌哥的生意和電商正名。

“6元”怎麼來的

10天過去了,圍繞着辛巴與東方甄選“6元一根玉米”的爭議仍在發酵,而討論的焦點,也已經從“6元一根的玉米貴不貴”延伸到了“助農電商到底助不助農”的深層考問。

9月18日,網紅主播辛巴在直播時批評東方甄選將地頭7毛錢一根的玉米加價賣到6元“喪良心”,直指對方公司利潤40%,農民沒有“撈着錢”。隨後東方甄選董宇輝回應稱,東方甄選玉米和普通玉米不一樣,東方甄選的玉米從地里回收價格就2元,成本高。

雙方粉絲的“互掐”、更多農民的發聲、噹噹創始人李國慶的入局、東方甄選“6元玉米”供應商東北農嫂的意外操作,讓這根玉米引發的糾紛變得越發複雜,陷進這場旋渦的局內人也好,局外人也罷,迫切需要一個答案。

解鈴還須系鈴“人”,回答“6元一根的玉米到底貴不貴”的問題,成了理順這其中脈絡的關鍵切入點。據悉,東方甄選所售賣的鮮食玉米為可生食的黃糯玉米。在老李的回憶里,幾年前當地也曾試圖推廣過這種玉米,但種植的人很少。

“那時候沒有氣吸播種機,種子下了之後容易產生二茬苗,二茬苗產出的黃糯玉米通常在大小上就不合格。”老李說,即便是一茬苗產出的玉米也不能用機器收割,因為容易傷粒兒,人工掰玉米的費用每天在150-200元之間,每人每天大約能掰兩畝地,一畝地玉米大概4000株。掰好的玉米又要經過人工對粗、長進行篩選,進冷庫又是一筆支出。

老李的經歷雖然不能印證2元收購價的真假,但能證明不同品種的玉米成本的確不同。王一鳴是五常市榮者農業有限公司基地生產負責人,自家有合作社和基地,主營水稻,部分玉米。在社交平台上,他也曾發表了自己對於玉米風波的看法,沒想到評論區差點被“攻陷”。

就着6元玉米的事兒,王一鳴用周邊三農企業普遍認可的數據給北京商報記者算了筆賬:鮮食玉米的種子35元一斤,比普通玉米高15元,化肥需要高鉀含量的,成本再上升10-20元。兩種玉米的種植株距都在9寸,每畝地4500-5000株左右,但在田間維護方面,包括苗后二遍除草等,鮮食玉米一畝地的成本也要比普通玉米高10-15元,每年7-11月還要用高效的防病蟲害產品維護,而這些還都只是田間地頭高出來的部分。

普通玉米走苞米機送進糧點,而鮮食玉米收割回來需要在短時間內人工扒皮、整理、清洗,包裝方式、存儲時間也不一樣。以價格相對較低、存儲時間短的速凍玉米舉例,其2022年的種植成本是0.75元每根,加工費、包裝費、包材破損加在一起,每根成本合到1.3元。但真空玉米需要經過殺菌等特殊處理,裝進食品級別的真空袋,0.2元一個的便宜真空袋容易跑氣,阻隔性差、保鮮度差,而貴的真空袋則要1元多。

他們的鮮食玉米也多靠當地的直播團隊線上銷售。王一鳴引用了一組同行的數據,粗略統計,一根鮮食玉米從田裡出來到工廠,經過殺菌等處理,再加上團隊和設備的費用,成本能合到2.5元。而鮮食玉米必須走順豐快遞,倉儲費、庫損率再加上快遞費,一根玉米從田間到直播間下單再到消費者手中,平均的成本已經達到了3.3元左右。

電商助農到底是不是偽命題?

毛利率不到40%很難賺錢

6元的價格之外,引爆這場風波的還有董宇輝此前直播時提到的“穀賤傷農”。在指責聲中,東方甄選一邊打着穀賤傷農的情懷助農,一邊在其中賺取高額的利潤,“農民撈着錢了嗎”的質疑和其公司40%的利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新東方在線的財報來看,所謂40%利潤的說法,大抵來源於其2022財年的財報。數據顯示,2022財年新東方在線直播電商業務實現收入2460萬元,毛利930萬元,毛利率為37.8%。此前,新東方在線CFO尹強就曾在電話會議中回應過東方甄選毛利潤高的原因,第一是不需要買流量,第二不需要給主播分成。

但財報的數據不足以回答農民掙沒掙到錢,以及錢被誰賺了的疑問。隨着爭議的發酵,矛頭已經指向了電商以及其中的中間商。

而李國慶的加入更加劇了這一探討。這一次,李國慶也為東方甄選站台。李國慶稱,6塊錢一根的玉米,其中25%損耗、10%物流、50%積壓,算下來根本不掙錢。五常大姐“劉美娜”的怒懟更是將風波推向了高潮,她說,拋開品質談價格,不叫助農,這叫損。

更令圍觀者嘆為觀止的是,在“6元玉米”處於輿論風口浪尖的時候,東方甄選背後玉米供應商“吉林省農嫂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農嫂食品”)跳出來,表示在自己平台同樣的玉米一根只賣3.6元。一時間,過河拆橋、背後捅刀的評論,逼得農嫂食品的抖音賬號東北農嫂清空了自己的店鋪。

9月27日,北京商報記者致電農嫂食品了解相關情況,對方留下了記者的聯繫方式,並表示近期採訪要求較多,需回復相關人員,如有需求會致電。但截至發稿,記者尚未得到回復。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北京商報記者,工廠從農民手裡把玉米收購了之後需要加工,整個加工環節再加上包裝、人工等,至少要加價30%-40%,而且這還不算上游的收購者、運輸等費用,在電商領域,整個環節的成本逐漸加起來,終端零售的毛利率如果做不到40%,其實是很難賺錢的。

在接受北京商報記者採訪時,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馬亮稱,從田間地頭直到消費者的餐桌是理想的農產品銷售模式,但是在當前的轉軌時期,很多地區還不具備這種可能,中間商仍然有存在的必要性。

“這是大規模的分散農戶生產格局所決定的,任何電商都不得不面對如何同成千上萬的農戶建立維護產銷聯繫的挑戰,在農戶和電商之間設置中間商,也就成為理所當然的選擇。”馬亮稱。

作為全食優選創始人,斌哥自己也經營着相應的食品電商,在他看來,中國的農業大部分還是小農經濟為主,最核心的一點就是缺乏有效的組織,幫大家把共性的問題解決了,而這個共性問題,就包括了技術、物流、品牌、營銷乃至渠道等在內。

“國家大概從2014年左右就開始推動電子商務進農村,就是為了幫助父老鄉親將電商發展起來,讓百姓的農產品能夠賣到相應的價格,當然這個相應價格的基礎則是品質的提升,而不是簡單地把兩塊錢的東西賣到五六塊錢,那樣本身對整個經濟來說也是不負責任的。”斌哥說道。

“輸血”還是“造血”

“2019年我回來種煙薯的時候,批發商來收的價格是1塊2一斤,還得是糖化好的。去年山東聊城的一個團隊來這邊把煙薯25賣火了,今年地頭收購價就達到了1塊8到1塊9,在地瓜芽、人工、時間成本都沒增加的前提下,農民的收益將近翻了一番。”在社交平台上,有農民講了這樣一個例子。

事實上,電商助農不是簡單地幫助農民一斤玉米多賣幾毛錢的邏輯。電商帶貨火起來,中間商賺到錢,來年才會有更多人競收農產品,農戶才能賣上好價錢。在不少農戶眼裡,對直播電商的肯定,原理大抵是相同的。

佟先生在湖北種植蜜薯,他正期待着大品牌可以去當地做直播。他對北京商報記者說,一旦這樣的電商過去帶貨,很多種植戶不掙錢都會賣,原因在於知名的電商品牌有助於幫助形成具有當地特色的地域性品牌,讓這裡的農副產品知名度變得更高。知名度高了,就會產生後期的利益,“比如今年是這個價,明年出名了,賣出去的價格可能也會稍稍提高”。

“電商助農不在於給他們‘輸血’,而在於讓他們‘造血’。”在斌哥看來,類似於東方甄選一樣的直播間,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是一個中間商,而且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中間商,因為他的價值在於市場、渠道、品牌、營銷、反饋。

這些作用到種植端,就對種植戶提出了種植品質的要求,比如減少農藥化肥的使用等,而種植者的功夫其實就是應該花在如何讓產品更有價值,這樣正向的循環下,種植者就會有更大的動力將產品做得更好,賣出農產品的價格自然也會有所提高,當品質提升了,競爭力也就有了。

佟先生也提到了類似的觀點:助農電商的意義,其實就是提高種植戶的積極性,生產出更高品質的產品。因為電商拿貨有自己的標準,這個挑選的過程就導致他的拿貨價要比其他高,高的部分種植戶也能得到相應的收益。

“農產品的利潤取決於很多因素,利潤如何在農戶、中間商、電商等環節分配也取決於各方之間的利益博弈。”馬亮分析稱,當前農產品的利潤不高,不意味着未來不可能提高。未來要增強農產品的產業鏈,使其朝着規模化、標準化、規範化方向發展,才能實質性提升農民收入。

對於助農的理想狀態,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教授仝志輝提出了一種想法——讓農民成為生產環節以外的涉農環節的主要獲利方,也就是說應該是有一個農民的經濟組織來主導電商,而不是讓電商主導農民。

“當然,要實現這一目標,不能靠市場的自然演化,而是要靠國家的公共政策去推動,要支持這種農民合作的經濟組織,或者是以他們為主體的經濟組織能夠主導電商,甚至能夠入股這種電商平台。”仝志輝總結稱。

北京商報記者 陶鳳 楊月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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