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都用不起,知網緣何惹眾怒?

想解開這個死結,需要區分基礎服務和非基礎服務。近日,知網又一次陷入輿論風波,起因是中科院公開表明“用不起”知網的服務。“續訂費用超千萬,不堪重負而停用”的消息讓知網再次出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4月25日在回復媒體網上留言時表示:已關注到各方面反映的知網涉嫌壟斷問題,正在依法開展相關工作。

據不完全統計,近10年間,不少高校曾公開表示“學校無法就續訂價格與知網達成一致”而停用知網,這其中包括北京大學等知名高校。然而,過不了多久,高校還是會重新啟用知網。

“要不起,離不開”,為何高校和科研單位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知網又為何連年漲價? 知網屢屢陷入商業與道德的困境,又該何解?

連中科院都用不起知網了

近日,一則“關於CNKI(知網)科技類期刊和博碩士學位論文數據庫無法正常下載的通告”在網上流傳,這則通告發布者為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2021年,中科院集團CNKI數據庫訂購總費用達到千萬級別,該數據庫高昂的訂購費用已成為中科院集團資源引進中的‘巨無霸’”,該通告指出高昂的引進費用已成為重要問題。

隨後,該通告進一步說明,中科院和知網方面就費用、訂購模式展開積極討論,但在多輪艱苦談判后,中國知網數據庫依然堅持近千萬的續訂費用,並且在成員數量、單家價格方面條件相當苛刻。目前正考慮通過維普期刊數據庫和萬方學位論文數據庫對CNKI數據庫形成替代保障。

據媒體報道,中科院圖書館某位負責落實此事的老師證實,網傳的近“千萬級別”續訂費用和停用知網訪問一事屬實,中科院各大所正積極應對後續影響。

4月19日,知網在其官方微信公開回應,2022年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對包括知網數據庫在內的國內外部分數據庫採購模式進行調整,由統一集中採購模式轉變為有需求院所組團聯合採購模式,目前工作正在有序推進中,由各院所選擇訂購內容,計劃在近期簽署協議。知網還強調2021年度協議期滿后,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與知網商定延長訂購服務至3月31日。4月1日後並未出現服務停止或中斷情況,未來也將繼續提供正常服務。

一位中科院某下屬單位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停用知網對理工科科研人員和學生影響不大,這部分人員日常對知網的使用不多。該人士指出,由於各院所自行選訂內容,他所在院所並無明確說法,採集與否沒有敲定。

一名中科院在讀研究生則透露,的確有收到通知,知網將會在21號就不能使用。不過自己和身邊同學使用知網並不多,因此影響也不大。至於,知網所提到的後續可以繼續使用,該同學表示並不知情。

公開信息查詢,中科院成立於1949年11月,為中國自然科學最高學術機構、科學技術最高諮詢機構,據其官網顯示,全院共擁有11個分院、100多家科研院所、3所大學、130多個國家級重點實驗室和工程中心,正式職工約6.9萬餘人,在學研究生約7.9萬人。

這樣一家擁有70多年歷史,有最高學術機構之稱的科研院所因“價格”無法使用知網,不免令人深思。

每年漲價,多所高校曾“停用”

事實上,過去十年間,知網的價格一直在上漲,無奈之下“停用”的並非只有中科院一家單位。據不完全統計,北京、湖北、雲南、安徽和河北等地都曾出現過類似情況,高昂的訂閱費用已成為高校和科研單位的“重擔”。

一所985高校的圖書館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每年購買知網資源的資金確實很貴,而且每年知網方面都想要漲價,價格很難談判。

早在2016年,北京大學就曾在官網發布停用中國知網的通知:“由於數據庫漲價過高,圖書館目前正在全力進行2016年的續訂談判,上一年度合同截至2016年3月31日,期滿后數據庫商隨時可能中斷北大的訪問服務”。當時,多所高校都曾表示,對知網漲價的情況不滿,想要停用。知網方面則回應稱,並未對任何一家高校停止過服務,看到北大的聲明才了解到情況。

武漢理工大學同樣也是在2016年曾在官方微博發布相關聲明,稱2015年中國知網數據庫合同到期,由於續訂價格離譜,談判不成功。武漢理工大學還指出,2000年以來,知網公司對武漢理工大學的報價每年價格漲幅都超過10%,2012年漲幅高達24.36%,從2010年到2016年報價漲幅為132.86%,年平均漲幅為18.98%。

但不久后,北京大學和武漢理工大學重新訂購併恢復開通中國知網數據。與知網公開“翻臉”的各類高校、科研院所,無一不是重複此類路徑,但知網似乎並沒有太大改觀。那麼,知網到底貴不貴?

中國新聞周刊查詢中國政府採購官網,今年以來,與知網相關的項目公示有144條,最近的一條為2022年河北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數字資源項目公示,信息顯示該學院採購中國知網(CNKI)系列數據庫,預算金額為41.5萬。此外,北京大學續訂CNKI數據庫成交公告顯示,中標金額為65.459萬元。武漢理工大學則花費127.85萬元採購知網數據庫,中南大學圖書館花費150萬元採購。高校與知網簽訂合同的方式相似,均採用單一來源採購方式,期限為一年。

在合同中,對單一來源採購的解釋為:中國知網(CNKI)系列數據庫唯一提供方,對此業務有豐富的經驗,為保證學科建設工作的連續性,確保學科建設取得良好效果,採取單一來源方式進行採購。

在相關合同中,高校所需要的服務一般涉及三個層面,一是保證出版連續性,沒有法律糾紛;二是需要數據庫的期刊及文獻,比如《中國學術期刊網絡出版總庫》收錄總刊種不少於8200種,2022年預計出版的總文獻量約達259萬篇,《中國博碩士論文全文數據庫》總量不少於430萬篇,其中當年出版不少於30萬篇;三是在技術層面,要求提升搜索效率等。

一位行業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知網在整個知識與學術領域舉足輕重,在國內是學術必備。雖說也有萬方、維普等競品,但從資源數量、資源種類等來看,具有一定差異性。此外,高校中用知網的學生佔大多數,這也是高校不得不去購買的一個重要原因。

50%毛利率的生意不好做?

據知網官網顯示,1999年3月,以全面打通知識生產、傳播、擴散與利用各環節信息通道,打造支持全國各行業知識創新、學習和應用的交流合作平台為總目標,其董事長王明亮曾提出建設中國知識基礎設施工程。

早在1997年,《中國學術期刊(光盤版)》電子雜誌有限公司成立,公司法定代表人為王明亮,同時他還擔任《中國學術期刊(光盤版)》電子雜誌社社長、知網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同時他也是清華大學出版社有限公司董事。

根據財報顯示,2020年知網的主營業務收入為11.68億元,歸屬於母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約為1.93億元,毛利率為53.93%。2021年上半年,知網的主營業務收入約為4.96億元,毛利率也達到了51.3%。其母公司2020年營收為259.07億元,歸屬上市公司股東凈利潤為1.02億元,同比下滑65.57%,目前,2021年全年財報還未有公布,但其發布預告稱,全年預虧16.8億-19.8億,主要虧損原因為投資損失。

一位接近知網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知網的生意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個人,按篇定價,也就是說如果想從知網上下載論文,那麼就要相應地付費;另一類是機構,主要是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圖書館集體購買,這類採購方約為1000所。

該人士指出,中科院大約有120多個所,每個所都會有人使用知網,使用率相對較高。“一個研究所每年使用量不亞於一個二本院校”,他補充說道,“這種談判無疑會比較困難。”

在問及知網為何連年漲價之時,該人士指出,每年都有新增的文獻,這部分會產生人力、版權等成本,所以就會按照新增文獻部分來收取更新費用。他透露,知網的大量文獻資料需要數千人做標註,以此來完成檢索。

去年底,89歲的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退休教授趙德馨曾與知網打了長達8年的官司,中國知網未經其同意,擅自轉載其160多篇文章,最終趙德馨全部勝訴,獲得70多萬賠款。天眼查法律訴訟顯示,知網共涉及千餘條訴訟,案件總金額達數百萬元。其中,多涉及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和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

一方面是侵犯他人權益,另一方面是收取高額費用。根據公開數據顯示,趙德馨事件后,知網對碩士學位論文和博士學位論文的下載費用都有所下降,碩士學位論文為7.5元/本,博士學位論文為9.5元/本,此前碩士學位論文為15元/本,博士學位論文為25元/本。然而給作者的稿費依舊僅有幾百元。知網長期陷入借雞生蛋、收費過高的質疑聲中。

商業與道德的困境何解?

知網曾宣傳,是中國最大的學術電子資源集成商,其高校市場佔有率為100%,坐擁6000多萬份文獻、核心期刊收錄率為99%。

在網絡上,有不少人在質疑知網是否涉嫌壟斷。3月9日,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一司在回復長江日報記者網上留言說:“市場監管總局正在核實研究。”此前,在2021年12月16日,對這一問題,市場監管總局相關司局給出的答覆是:“市場監管總局將予以核實研究。”

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杜廣普指出,認定市場支配地位是有固定的條件的,一個是要確定企業是否擁有巨大的市場份額,另一個是要確定企業是否可以控制產品服務價格,此外還有潛在競爭者可否大量充分進入市場,買方有無對抗力量等方面來判斷。

華東政法大學競爭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翟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判斷一個企業是否具有市場支配地位,要看這家企業是否能夠獨自定價並無需考慮市場反應。很顯然,知網優勢非常明顯。那麼知網是否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構成一種不公平的高價,需要國家反壟斷局等相關權威部門予以認定。

“目前,知網對文獻的整理、編撰以及提供的搜索、下載服務需要消耗大量成本,但這種成本和收費是否保持在一個合理的區間十分重要”,翟巍指出,“目前在法律界,對知識的看法出現分歧,因為知識本身具有社會公共服務屬性,一種觀點傾向於免費,向全社會開放,另一種是傾向於合理收費”。

當初知網建立時目標是實現全社會知識資源傳播共享與增值利用。如今,似乎陷入商業與道德的困境。

“知網一再漲價,導致很多科研機構支付不起相關費用,導致這些科研人員無法獲得服務。由於知網的價格制定並不具備一定的透明度,且並無相關信息披露,長期下來會令外界產生質疑”,翟巍補充道,“學術數據庫壟斷不止是在中國,在全世界都是一個大問題。”

1880年,創辦於荷蘭的愛思唯爾(Elsevier),出版超2500種期刊,佔全球學術論文出版總量18%,引用佔比25%,每年訂閱費曾高達1100萬美元,曾引發美國大學系統的抵制,其中不乏哈佛大學、加州大學等知名院校。

那麼如何解開這個死結呢?翟巍建議,要將知網的服務分為基礎服務和非基礎服務,基礎服務免費,照顧到廣大社會公眾對分享和獲得知識的一般性需求,非基礎服務可以進行差別化收費,賺取利潤。

翟巍進一步表示,知網雖有競爭對手,但其影響力、市場份額和文獻資源都有很大的優勢,其低價稿酬、頻繁漲價等行為有可能觸及《反壟斷法》的禁區。不過,一家企業是否涉嫌壟斷,需要相關部門來認定,涉及一定的程序和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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