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十年,你真的看懂朋友圈了嗎?

近日,意識到微信朋友圈發布將滿10年,極客公園創始人張鵬和微信的創造者張小龍在微信上聊了很久。“聽起來,張小龍覺得對這個功能自己最滿意的地方之一,就是一經發布幾乎沒有改進餘地而穩定運行了十年。”張鵬這樣總結道。

2012年4月19日,微信4.0版本上線了朋友圈功能。今天在升級日誌中,還能找到當時的描述:“擁有精美相冊,將生活記錄在相冊中,支持把照片分享到朋友圈,讓所有微信通訊錄里的朋友看到,並評論和點贊。”

十年間互聯網翻天覆地,微信突破10億月活,成為中文互聯網世界的基礎設施之一。朋友圈也成為除通訊這個基礎功能外,微信體系內活躍度最高的功能之一。

極客公園了解到,目前每天有7.8億用戶進入朋友圈,1.2億用戶發表朋友圈,有2億以上用戶設置朋友圈僅三天可見。按照微信最新公布的12.68億月活計算,每10人里,每天會有1個人發至少一條朋友圈,還有6個人只看不發。

十年過去,朋友圈本身確實“沒怎麼變”。今天發布一條朋友圈,或者刷朋友圈的體驗,和十年前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從更新頻率也能看出變化很小——過去十年,微信日誌中關於朋友圈的更新只有15條,最近一次停留在2018年。

但是十年裡,朋友圈也“改變”了很多。十年前,我們關心一個人的近況,是打電話噓寒問暖,而今天不少人的第一選擇,是翻一下他/她的朋友圈;十年前,我們表達對一個公共議題的關注,是拉上幾個好友青梅煮酒,而今天則是轉發一條朋友圈;甚至最近,一個HR朋友聊天時和我說,現在了解候選人的性格,加一下微信翻翻他的朋友圈,已經成為HR的“基操”……

今天是朋友圈十歲的生日,值得聊一聊朋友圈的“變與不變”,以及這些細節背後張小龍和微信團隊可能是怎麼想的。

用了十年,你真的看懂朋友圈了嗎?

不變的朋友圈

在與張小龍私下偶爾有交流的極客公園創始人張鵬眼裡,朋友圈之所以能十年不變,可能源於張小龍對朋友圈這個功能的目標設定,與大家想象的不同,並且,十年來因為這個目標沒變才帶來產品沒變。

“我記得張小龍曾經私下聊天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朋友就是我們看到的世界。這句話我印象很深。我一直覺得朋友圈的出發點可能就源於此”。

張鵬覺得正因為張小龍有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對用戶的理解,所以本質上朋友圈是需要至少做到“對朋友們進行有效社交運營”的工具,這個需求用戶說不出來,但是對每個人都有意義。並且這也不是從用戶粘性、時長、分發能力等目的出發的。這決定了朋友圈這些年沒有大的變化,因為最初的目標實現了,而十年裡目標本身也沒有變化。

微信最初是一個IM(即時通訊)工具,朋友圈是在微信推出后一年左右的時間上線,張小龍曾經講過,他的想法很簡單:除了通訊這個基礎功能外,微信需要一個偏社交的,可以實現好友間互動的功能。

通訊、交流是人們社交需求的一種,但人們一天中真正能夠直接發消息的對象是很少的,能夠一對一單聊的就更少。但人們需要維持的好友關係遠多於每天直接聊天的人數,1對1的會面並不能滿足人們全部的社交需求,這也是為什麼人們會去參加線下聚會,用更高效的方式維持人際關係。

互聯網也是一樣,通訊並不能滿足人們所有的線上社交需求,還需要一個其他的互動場景,這是QQ空間成功的原因。QQ空間驗證了這種互動需求的存在,在它的基礎上,微信更進一步,推出了一個更高效的維護社交需求的產品,也就是朋友圈。

朋友圈的英文名是“Moments”,用戶分享自己某一個瞬間的狀態(當下的時刻),讓你的朋友看到、互動。這個產品的設計並不複雜,類似推特的timeline,但又有所不同。在張小龍的視角里,朋友圈應該就是展示個人高光時刻的一個timeline。

科技評論作者潘亂曾經也和張小龍深入探討過推特的輸入框問題。歷史上這個輸入框有兩種定義:whatareyoudoing和whatishappening,前者偏社交,後者偏媒體。潘亂認為,朋友圈更偏向社交,但和推特不同的是,這個產品的根基不是“你在做什麼”,而是“你看到什麼”。這也是為什麼朋友圈發布內容的圖標是一個照相機——把你看到的立刻拍下來。在張小龍設計朋友圈的理念里:你發布的內容,代表的是你在那個瞬間的狀態。

朋友圈誕生時的團隊工作記錄|微信派
朋友圈誕生時的團隊工作記錄|微信派

在內容的展示上,朋友圈可能參考了推特和Facebook的時間線,只以時間順序展示好友在朋友圈發布的信息。其實大約五年前,在微信團隊內部曾有過討論,是否應該像Facebook一樣做一個重要性的排序,也方便添加廣告。

但這個想法據說被張小龍否決,其最重要的理由是:無法分辨哪個人對用戶更加重要。你可能昨天剛添加了一個好友,他對你很重要,但在系統里沒有關於這個人的任何數據;也不能以聊天多少評估你是否關心一個人。一個聊天最多的人你未必真的關心,一個聊天少的你未必不關心。按重要性排序,可能會導致用戶丟失很多對他來說重要的人際關係信息。

只有時間是最公平的。公眾號、視頻號、微博、抖音等其他的社交產品,會用粉絲多少、定位進行排名,但在朋友圈裡,每一個朋友都是平等的,只有一條時間線。用戶花費大量的時間刷朋友圈,並不是想看裡面最重要的內容,而是在看這些人做了什麼。

除了內容和展示方式,“朋友”是朋友圈的第三個特點,這點也是這個產品與Facebook、微博、Twitter最大的不同。

朋友圈有一個開創性的特性:任何內容的可見範圍都只限於朋友之間兩兩可見。比如在評論區,你可以看到A和B在聊天在回復,但是你必須跟A和B都是好友。這一點其實是考慮到用戶使用朋友圈時,注重隱私的一種社交心態。

這個思路的靈感同樣來源於線下社交,如果沒有互聯網,真實世界其實也是由我們認識的朋友組成的,因為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就是這些朋友告訴你是什麼樣的,或者朋友看了一本書再來告訴你它是什麼樣的。很多信息的來源,都是朋友或者朋友的推薦。

Facebook和人人這樣的產品,讓用戶看到朋友的朋友和自己的朋友的互動,看似是拓展了社交鏈條,但其實也破壞了社交關係中的私密性,從而降低一部分用戶互動的慾望。很多人在PC時代可能都有過相似的經歷:在人人評論了一條朋友的信息,結果被很多不認識的人看到、傳播,尷尬到什麼都不敢再發;或者逛了一個異性同學的QQ空間,被一些不熟的人看到拿來起鬨。

而把朋友圈的範圍限制到已經添加的好友,這種對隱私的保護,看似降低了內容傳播的效率,其實反而讓更多用戶可以放心分享,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社交壓力,刺激了內容的分發。這不是朋友圈設計的初衷,但分享是社交場合下的天然屬性,人們平常跟朋友聊天,無非就是交換一下信息,然後再傳達一下,所以今天朋友圈中內容的鏈式傳播,歸根結底是產品設計理念下,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

朋友圈的核心是看朋友看的是什麼,但用戶看的是朋友,不是朋友發的內容,朋友發的內容是否精彩,事實上一點都不重要。朋友圈突出的是社交,是朋友的頭像和名字本身,而不是朋友發的內容,這也是為什麼很多朋友發的視頻和鏈接,用戶不點進去就直接點贊了。這個時候是在社交,不是在為內容點贊。

可以非常確定的認為,在張小龍眼裡,朋友是朋友圈的基石,而內容不是。這也是為什麼抖音有內容,有流量,也有朋友,但刷抖音的“朋友”,卻還找不到刷朋友圈的感覺。

朋友圈的改變

談完了朋友圈的不變,再來談談朋友圈的改變。

過去十年,朋友圈的改變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內容媒介的改變,增加了純文字和視頻;一個是增加了一系列隱私相關的限制。前者是順應時代發展主動調整,後者則是被用戶倒逼着改變。

下滑查看朋友圈過去十年更新歷史↓↓

用了十年,你真的看懂朋友圈了嗎?

先說媒介的改變。朋友圈最初只能發布圖片和鏈接,這也是張小龍設計這個產品的理念:分享這個瞬間你看到的東西。

最早的版本朋友圈不能只發文字。張小龍認為對絕大多數人而言,並不習慣於直接去寫一個觀點或者或者描述一個場景,帶上一張照片或者轉發一個鏈接,配上一個簡單的評論,對大多數人更加容易。所以第一個版本是沒有發文字的。

這也符合微信一貫的理念。作為一個十億級用戶的產品,微信的功能從來不是滿足那些5%或者1%的需求,而是方便大多數普通人的使用。但朋友圈發布后,張小龍還是覺得有一小撮人有發文字的需要,他們的文字組織能力更強,所以開放了這個功能。

但為了避免新功能給不發純文字的用戶帶來影響,微信把這個功能設計成了一個彩蛋:需要長按攝像機按鈕才會出現。這個設計背後的邏輯是:既然一小撮用戶的能力更強,探索一個更深的入口去發布就不是障礙,想要只發文字的總能找到這個入口。雖然最初是一個彩蛋的設計模式,但是最後變成了一個常規的功能,就這樣順其自然地過渡過來。

還有一個功能的改變是視頻,這個改變更加重要,但背後的邏輯反而簡單。朋友圈最早在2014年微信6.0版本的更新中,開始支持分享視頻,最初只能發布一條微信內拍攝的六秒短視頻,之後逐漸放開時長,並允許分享本地相冊、視頻號甚至其他平台的視頻。

這個更新主要是順應時代的變化。視頻也是用戶當下看到的內容,符合朋友圈最初的設計理念。但在微信剛出現的2011年,國內還處於3G網絡時代,流量限制了視頻分享的體驗。而隨着2013年國內開始引入4G,移動互聯網視頻時代到來,作為基礎社交工具的微信,也就在各個產品層面逐漸解鎖視頻功能。

除了媒介的改變,加強隱私保護是朋友圈十年改變的另一條線索。這種改變的本質,是微信產品運營團隊與朋友圈功能濫用的一種長期對抗。

朋友圈的發展,伴隨而生具有高度價值的社交貨幣。比如前文提到的內容鏈式傳播帶來的流量價值,職場、社會基於朋友圈形成的對個體的價值判斷。就像一個未發掘的寶藏,越來越多人把朋友圈用到了其他的地方:微商,遊戲、App引流,工作圈,經營虛假人設等等。

朋友圈是一個社交場,這些非社交的功能給不少用戶帶來了打擾,帶來了巨大的社交壓力。對此,朋友圈在過去十年裡的更新,絕大多數都是在給用戶提供拒絕打擾的權力,也就是給用戶減壓。

用了十年,你真的看懂朋友圈了嗎?

允許朋友查看朋友圈的範圍

比如2017年更新的半年可見、三天可見,今天已有超過2億用戶設置為三天可見,占微信用戶總數的1/6;比如朋友圈上線半年後推出的可選範圍功能;甚至把對朋友圈的保護拓展至微信其他功能,比如在添加好友時,就可以直接選擇是否看/讓看朋友圈。

還有最近微信更新的狀態,在微信里藏的非常深,也可以理解為緩解朋友圈社交壓力的一環,因為它的目的是給用戶幾乎純粹的自我表達,有點像自言自語,未必是給朋友看的目的。

張小龍有一個產品思想,就是不要在一個功能上附加多個目標。前面提到,朋友圈現在有很多需要與時俱進的改變,比如狀態,比如通過加微信的一瞬間就劃分這個人要不要放開朋友圈,好解除掉通訊錄和朋友圈的強關聯性等等,都是在朋友圈以外添加新的功能,嘗試解決朋友圈上的問題。

某種意義上,過去十年與朋友圈濫用帶來的各種問題的對抗,也是張小龍產品盡量不變,但要有所作為的地方。

很多互聯網人是偉大的產品經理,對技術是專業的,但是對社會學、心理學卻大多是業餘的。所以Facebook創造了一個對世界有意義的東西,但後面逐漸失去了對這個產品的控制。

“張小龍在創造微信,創造朋友圈之後確實還在不斷dosomething,至於是不是做到最好了?中國至少可能有一億人可以提出對朋友圈的建議,但我最關心的不是功能,是張小龍的目標是啥。”張鵬說道。這些社會學意義上的功能改變,值得思考。

“克制”是對張小龍最大的誤解

張小龍在2021微信公開課Pro發表演講|微信
張小龍在2021微信公開課Pro發表演講|微信

談到張小龍和他創造的微信,過去經常有一個形容詞:剋制。

但據極客公園了解,張小龍本人不太認同這種說法。2019年的微信公開課上,他曾經公開說過:很多人說微信很“克制”。但其實這並不是克制的結果,本質上是因為微信一直在遵循一種好的設計原則,使得我們不會去做很多影響設計美感的事情。

克制的本質是一種情緒上的壓抑。很多人把微信在商業化上的謹慎,功能設計的謹慎,當作是張小龍和微信的剋制,但在張鵬、潘亂這樣與張小龍有直接交流的朋友看來:剋制是結果的表象,並不是張小龍追求的初衷,他真正追求的,是合理。

朋友圈就是這種“合理性”下的產物。前文提到,朋友圈的初衷——“朋友就是你看到的世界,你需要運維好它”,所以微信創造一個滿足用戶和朋友互動的社交場景。之所以不讓好友關係以外的人看到用戶與朋友的互動,之所以不採用優先級對朋友圈排序,一系列功能的設計,都是為了創造更好的互動環境。至於讓朋友圈的內容破“圈”,更容易商業化,這些與合理的產品目標衝突時,都不是考慮的問題。

還有一個細節是:朋友圈點贊需要兩層操作——先點開右上角的三個點,再進行點贊。這個設計的本質就是防止滑動朋友圈時誤觸,增加人們的社交壓力。而很多產品都在追求互動的簡化,比如B站的一鍵三連,還有QQ空間的的一大特點就是容易“手滑”點贊。

從商業化的視角上看,張小龍對“合理性”也是非常執着的。比如廣告是刷朋友圈的過程中唯一使用算法排序的地方。在每個人的朋友圈中,一天中出現廣告的上限是5次,每次會在大概第四條的位置出現。

朋友圈的商業化在這個邏輯中非常小心謹慎地使用權力。廣告在朋友圈上線后一年出現,2015年,朋友圈以在時間排序中插入品牌發朋友圈的形式加入廣告。極客公園了解到,如今朋友圈廣告一天能給微信帶來一個億的收入,但這和其他平台全年千億級別的廣告收入來講,很多人都覺得沒有做好。

但是這個沒做好到底是因為不夠激進,廣告放出來還是不夠多?形式不夠強烈?還是因為用戶匹配度算法的問題?來自微信內部的消息稱,張小龍更相信是後者。換句話說,他覺得一天朋友圈5條廣告的上限不是問題,精準有效才是要解決的問題。這樣才能合理的解決用戶的問題,也解決自己的問題。

微信的巨大力量來自於用戶,來自於功能設定的目標,確實滿足了用戶的需求。那麼這個力量其實就不只屬於微信,也不只屬於騰訊,而是一種去中心化的、每個人的權利。不追求運用這種中心化權力去解決自己的問題,而是堅持“合理性”思考,或許就是讓微信這十年沒有變得臃腫和『可憎』的重要原因。

張小龍曾說,“十年來,微信加了很多功能。我很慶幸的是,現在的微信,還幾乎和十年前的微信一樣簡單。雖然比十年前多了非常多功能,但這些功能,都已經是用的最簡單的辦法了,所以增加的複雜度會小。簡單才會好用,特別是一個產品有十億人在用的時候。”

“行走十年,仍如初見”,確實也應該是張小龍最值得驕傲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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