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盲盒熱盛行。手辦、文具、美妝、圖書……似乎萬物皆可盲盒，然而，利益背後，套路也在變幻上演，消費者倍受誘惑、購買成癮。盲盒經濟也在成為互聯網公司的流量和收益密碼。紅利之下，用戶月活2.67億的視頻平台B站也加入了盲盒隊列。但盲盒模式在為B站不斷貢獻電商收入的同時，卻引發大量消費者質疑和投訴：誘導消費、規則不透明、抽中不發貨、霸王協議等問題正在不斷上演。
B站大搞盲盒經濟的背後，是對於盈利和拉新的需求，然而，獲益的同時，平台遊走在灰色地帶的盲盒規則，也讓平台失去部分用戶的信任。
B站電商增長全靠魔力賞
近年來，B站營收結構由單一步走向多元化。其中，電商業務是很重要一個部分，雖然佔比最小，但對總營收的貢獻逐步提升，從2018年Q1的1.5%上升到2021年Q3的14.1%，
然而，B站電商業務增長的背後，卻潛藏着諸多套路。
據悉，B站的電商業務主要分成兩塊，一個是放在App底欄的會員購，這是B站2017年上線的自營電商，售賣手辦、周邊、演出或漫展門票等產品；另一個是藏在UP主主頁里的”商品”，算是UP的個人店鋪。魔力賞正是B站會員購裡面的一個盲盒平台。
那麼在B站電商業務中，魔力賞是一個什麼角色？
從B站2021年第三季度財報來看，電商及其他業務收入為7.3億元，同比增長78%。電商業務的增長，主要來自電商平台銷售額的提升。
電商銷售額沒有指明來自哪個部分，但是據B站內部人士向新浪科技透露，魔力賞已佔到B站電商營收的80%，該團隊大概20人，B站內部對這個項目的定位就是營收工具，以及用來拉新。“基本是老用戶在抽，其中回收功能未下架之前，回收占魔力賞營收的大頭部分。魔力賞原來靠回收賺錢。”該內部人士透露。
所謂回收功能，即用戶如果抽到不喜歡的商品，可以通過平台回收，回收不會退錢，而是返還價值為原價80%的魔晶，這種模式下，平台還沒有進行實質性的發貨，就已經賺取了至少20%的利益。
目前魔力賞進行升級調整，已全量上線不可回收功能。至於回收功能為何下架，上述人士指出，是因為用戶投訴過多，微信支付方面要求下架的。
不過，在魔力賞取消了回收規則后，反而引起了更大的不滿。更多的用戶吐槽平台沒有明顯通知就進行變更功能，會造成大量買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繼續投入大量金錢去抽魔力賞，而在規則修改之前抽取的商品也沒法再回收了。
然而，B站魔力賞的問題，不止於此。
概率成謎，網友質疑含賭博性質
在魔力賞，用戶花錢購買一定數量的“魔石”，就可以進行盲盒形式的抽獎，根據介紹，1個魔晶可抵扣1個魔石，100魔晶可抵扣26.45元人民幣。用戶不能直接以人民幣的方式參與抽盲盒，必須先購買魔石或使用魔晶兌換。
用戶可獲得的商品是獎池裡隨機的，商品包括一定數量的“超神款”“歐皇款”“隱藏款”“普通款”。與常見盲盒不同的是，魔力賞一個池子裡面的商品價值相差懸殊，其中超神款商品市場價格可以達到近萬元，普通款商品市場價格則不到百元。
其中，每個獎池的商品有一定的數量，這也就意味着，當一件商品被抽走，池子里的商品就會少一件，當商品全部抽完時，系統才會自動終止獎池，並顯示補貨狀態。
以魔力賞頁面首推的一個爆款獎池為例，池內超神款商品是iPhone 13 Pro Max、歐皇款是AirPods Pro等價值1600元左右的三款無線耳機、隱藏款是價值299元的7款耳機，普通商品則包括數十元的拼圖、口罩。很多用戶是奔着iPhone的誘惑去的，但是大部分只能抽到口罩。
一位用戶表示，自己在魔力賞花費一萬一千元抽盲盒，結果抽出了130個口罩，而鑒於盲盒的特殊性，用戶也無法申請退款或退貨。對於平台應該要公布概率，這位用戶提出了質疑，認為誘導消費，存在賭博性質。
還有消費者向新浪科技吐槽，魔力賞不公布抽取概率，對於消費者來說，意味着不會知道這個獎池裡面到底有多少個高價物品，最有價值的物品被抽完了系統也不會公布，就讓你一直充錢抽，以為大獎還在裡面。“展示那麼多高價物品，激發消費者去抽，也許獎池裡根本沒有高價物品，甚至都可以懷疑到底獎池裡面放沒放高價物品。”B站魔力賞被質疑抽獎概率不透明，誘導消費者持續不斷地投錢抽獎，存在欺詐嫌疑。
據觀察，魔力賞並不公布每個商品的抽取概率和真實數量，只是在商品介紹的底部標註了初始數量配比。部分獎池中，超神款概率為0.25%，歐皇款概率為0.5%，隱藏款概率為7.5%，普通款概率為91.75%，不同的獎池，比例有所差異。
值得注意的是，初始數量配比並不是每個商品隨機獲得的實際概率。目前盲盒抽取的概率問題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約束，但是於消費者而言，掌握的信息極其模糊，解釋權由平台決定，付出與收穫可能嚴重不對等，權益難以保障。
那麼，以B站魔力賞為代表的這類盲盒銷售模式，是否存在涉及消費者權益的相關問題？
接受新浪科技採訪時，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秘書長陳音江認為，盲盒消費屬於新型模式，雖然法律上沒有明確規定，但是同樣不能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比如，經營者制定盲盒規則要公平合理，不能通過制定規則限制消費者的權利或減輕自身責任，要充分保障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經營者提供的盲盒消費信息要真實、準確、全面，不能只突出對消費者有利的信息，而弱化或隱瞞不利於消費者的信息，要充分保障消費者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盲盒模式本身就帶有一定的賭博性質，商家通過一些不確定因素或噱頭去誘導消費者大量購買，容易誘發消費者非理性。所以這種模式存在一定的風險，不是一種特別健康的消費模式。”陳音江認為。
有熱門款2029年發貨！
去年10月，有報道提到，一位上海市民年初在B站上支付了七款商品的定金，而截至10月，只收到兩款商品，其餘的都既無法發貨，又不能退款。平台給出的理由是：預售商品發貨時間無法確定，而會員下單前已勾選同意《定金支付協議》，定金不可退是默認規則。
實際上，魔力賞的發貨問題被消費者詬病已久。
首先是服務協議中的“霸王條款”。
根據官方的服務協議，由於市場變化、供應商生產計劃變化、系統問題、不可抗力等因素影響，可能會出現缺貨情形，這時候會員購會通知用戶並提供解決方案（包括但不限於取消訂單、換貨、調貨等方式）。如果消費者在收到通知后14天內主動聯繫在線客服，會被平台取消訂單。
關於預售商品列出的發貨時間，服務協議中提到只是參考時間，該參考時間可能因庫存狀況、送貨時間、送貨地點等客觀因素存在誤差，具體發貨時間還得以商品實際發貨時間為準。
也就是說，貨品有無、發貨時間的最終解釋權其實是在平台方。如果用戶抽中熱門款商品，可能會被取消訂單或者以優惠券的方式進行補償，這與實際商品的價值顯然相差很大。
目前，魔力賞已抽中預售款商品頁面會顯示“到貨時間待定”，而具體什麼時候到貨，就只能等通知了。而用戶在支付時就已經勾選了相關協議，則被默認為同意。
根據一位用戶曬出的發貨通知顯示，其抽中的兩款商品均被平台通知延期發貨，其中一款商品離譜到7年後才能發貨——通知顯示，由於不可抗力因素，最新預計到貨時間竟然是2029年01月下旬。而在這種情況下，用戶也沒法退款，因此面臨不發貨也不退款的情況。
對此，魔力賞客服為該用戶提供的解決方案是辦理0元退款，並送兩張20元的優惠券作為補償。顯然，這與商品本身的價值是不相符。
這位用戶告訴新浪科技，這款商品在申訴幾次無果后最終還是退款了。
據一位B站接近魔力賞業務的內部人士向新浪科技透露，魔力賞盲盒不發貨也不能退款的問題普遍存在，背後的原因是限量版手辦斷貨，“因為手辦商品全部預售，本質上就存在砍單問題。”
對於平台“發貨時間待定”，以及可以由平台來定義和隨意改變發貨時間的問題，陳音江認為，這樣的規定顯然不合理，商家通過相關格式條款或協議，限制了消費者的權利，而減輕了自身的責任。依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這屬於不公平不合理的格式條款，也就是俗稱的“霸王條款”，即使消費者在消費過程中被默認同意了，也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無效條款。
“既然你推出了這麼一個模式讓消費者去抽，而且消費者也抽中了這個產品，你就應該兌現承諾，及時為消費者提供相應的產品，而不能說抽中了之後遲遲不發貨，還通過格式條款來免除自身的責任！”陳音江表示。
此外，平台在無貨情況下開啟盲盒銷售，也可能存在一定的飢餓或虛假銷售嫌疑。
原朝陽法院副庭長王陽告訴新浪科技，購買盲盒商品一般來講具有獲取商品本身和獲得超預期對價商品心理期待的雙重價值屬性。如果用戶花錢購買了盲盒，但是平台一直不發貨，首先消費者沒有獲得真正購買到的盲盒商品；其次，也沒有獲得購買盲盒的心理滿足感。從盲盒經營者的角度，消費者也沒有損害所購盲盒商品的上述兩項價值。
在這種情況下，消費者作為一個合同正常的買受人，已經如約向平台履行了盲盒買賣合同的付款義務，而平台沒有履行交付商品的義務，消費者有權利以平台沒有履行買賣合同主義務為由，主張解除合同，要求退款，這是消費者保護自己權益的正常路徑。
“我們不否認盲盒買賣具有一定的射幸消費性質，但這不能改變盲盒交易的買賣合同基本屬性。”消費者既然選擇了盲盒消費模式，即應在一定程度上讓渡作為一般消費者的權益，如七天內無條件退換貨等，此舉系保護盲盒經營者的合法權益，維護行業特有屬性應有之義。但盲盒經營者也並非可以完全超脫於一般商品經營者之外，“並不是說只要是夠買盲盒的消費者，無論在任何條件下，都不享有退換貨的權利，這種絕對化的理解是不對的。”
王陽表示，這種情況可能涉及飢餓營銷，也就是說，盲盒生產經營者跟一般的生產經營者不同，對於缺貨問題，並不是一般商品供求關係中“供不應求”的簡單理解，而是說，盲盒經營者應當在經銷盲盒時負有將商品種類、抽盒規則、商品數量、隱藏款抽取概率等信息公示的義務。如果發生其中某一款，即使是普通款實際無貨的情況，也應如實在消費者購買前如實向消費者說明，因為畢竟即使在盲盒系列設立隱藏款的情況下，也會有消費者更加中意並期望購入普通款的情況。如果盲盒經營者在部分商品缺貨，且未向消費者明確說明的的情況下進行銷售，則將涉嫌有意飢餓營銷。
在王陽看來，即使平台以預售的形式進行售賣，也要遵守買賣合同中有關預售的規則，確保全系列商品均有貨能提供給消費者，並不能因為是盲盒類商品的預售，就存在獨立於買賣合同法律法規之外的特權。
盲盒無特權，法律待完善
雖然盲盒銷售性質特殊，盲盒問題套路深、亂象頻出，但遺憾的是，目前市場尚未有法律對盲盒的性質、銷售規則等內容作出明確規定。
今年1月，上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布的《上海市盲盒經營活動合規指引》，指引提到，盲盒經營者應公示商品種類、抽盒規則、商品投放數量、隱藏款抽取概率等信息，充分告知消費者，並保留完整的概率設定、抽取結果、發放情況記錄以備查。
盲盒商品實際價值應與其售賣價格基本相當；普通款商品與隱藏款商品的成本價格差距不應過大；同一經營者同時通過盲盒形式和公開方式銷售同一商品的，盲盒形式的售賣價格不應高於公開方式的售賣價格。
指引還指出，盲盒經營者不得通過後台操縱改變抽取結果、隨意調整抽取概率等方式變相誘導消費；不得以折現、回購、換購等方式拒絕或故意拖延發放盲盒；不得設置空盒。
王陽告訴新浪科技，相關指引可以很好地促進盲盒行業理性發展，但畢竟不屬於法律法規層面，盲盒經濟中存在相關責任的界定，可能只能就具體問題，從民法典、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電子商務法、產品質量法等規定中去仔細篩選適用。
“法律必然是滯後於時代發展的。”在接受新浪科技採訪時，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王貝貝指出，通常大家理解的盲盒，是指一種狹義的盲盒。但是，隨着盲盒銷售模式的更新，盲盒銷售的不確定性提高，如實時抽獎概率和剩餘商品數量、款式等，這類買賣的標的物具有了更大的不確定性，不再符合典型買賣合同所規定的要求，更具有射幸合同的性質。比如賭博就是典型的射幸行為。
我國法律對射幸合同沒有明確規定。王貝貝表示，對於盲盒這種新興產品，提醒廣大消費者在消費的同時提高風險防範的意識，在挑選此類盲盒時提高自己的謹慎程度，對於盲盒的抽中概率、售後、質量等各類信息有一個較為全面的了解，尤其是涉及交易費用、違約責任等重點條款，對於不理解的地方可以要求對方釋明。
“消費者要理性消費，不要被一些所謂的盲盒噱頭所迷惑，免得花了高價錢，既沒買到愉悅的心情，又沒買到物有所值的商品。”陳音江建議，商家要誠信守法經營，制定公平合理的盲盒銷售規則，為消費者提供真實、全面、準確的商品信息，自覺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總之，潮玩文化想要保持持久的生命力，就必須摒棄低級趣味的營銷手段，而是要在提升潮玩的文化品位和價值方面下功夫，讓消費者真正享受到潮玩積極向上的文化元素。否則，畸形消費方式註定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