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最近幾乎每天都在和學生們玩“貓和老鼠”的遊戲——學校門口那家奶茶店向學生提供“租手機和遊戲賬號”的服務，班裡愛玩遊戲的幾個學生一放學就會溜進去，花5元錢租一部手機和賬號，在網絡遊戲世界里“火拚”。有時玩得正起勁，發現田林進店，起身就跑，連書包都不要了。
作為湖南省永州市一所中學的班主任，田林為了防止學生沉迷網絡遊戲而絞盡腦汁：屏蔽教室信號，與學生談心，與家長約談……但讓他防不勝防的是，校門口奶茶店竟然為學生打網絡遊戲提供了便利。
《法治日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新學期伊始，一些學校門口的奶茶店、文具店、書店穿上“馬甲”做起了遊戲租號生意。一些電商平台和手機應用商店均能搜索到遊戲租號店鋪和應用，每款遊戲可供租賃的賬號數量龐大，並且商家宣稱租出賬號均為實名認證，遊戲過程中若觸及防沉迷人臉驗證，可以退款。
除了租號以外，還有不少未成年人通過代刷、當代練、借用他人身份證號碼等多種形式躲避“未成年人防沉迷系統”，偽裝成年人沉迷在網絡遊戲世界中。
奶茶店鋪穿上馬甲提供遊戲租號服務
田林所在的學校附近，有不少奶茶店、書店和文具店，直線距離基本不會超過200米。每到放學時，這些店鋪里便擠滿了學生。
起初，田林以為這些學生要麼在買飲料要麼在看書，留心觀察了幾天後，他才發現原來學生們是在租手機玩網絡遊戲。“只需5元就可以租到一部手機和現成的遊戲賬號。”田林告訴記者。
李康是田林的學生，熱衷於網絡遊戲，經常偷偷去奶茶店租手機和遊戲賬號。據他介紹，這些店鋪不會明碼標價，而是根據學生租用手機的型號和賬號的不同等級來定價，每小時5元至15元。
“同學之間相互介紹資源，哪家店有更新網絡遊戲都門兒清，一般利用午休和放學后的時間去玩。”李康說，這些租金都是自己從生活費中省下來的。
在河南省駐馬店市一所高中門口，記者發現也有類似的文具店和小商店，店內擺放着各種學習和生活用品，還有一台電腦和多個插板。
據這所高中的學生介紹，他們如果需要給手機充電，便去這些店鋪，充一次電收費3至5元；還可以下載歌曲和電影，每首歌或每部電影收費2至3元。“只要給錢，啥都可以。就說自己想借用手機，商家也不會問用手機幹嘛。”當被問及店內是否提供租手機和遊戲賬號服務時，一位學生這樣告訴記者。
記者調查發現，除了實體店提供租號服務外，在一些電商平台和手機應用商店也能搜索到提供遊戲租號的店鋪和應用，其中每款遊戲可供租賃的賬號數量龐大，並且商家宣稱租出賬號均為實名認證，遊戲過程中若觸及防沉迷人臉驗證，可以退款。
“之前租號、買號很方便，我在電商平台一家網店裡買過一次賬號，直接下單就可以，根本不會問我的個人信息。”河南省某職業高中的學生李肆說。
綁定成年人身份證 代刷業務日趨火爆
除了租號外，代刷是未成年人躲避平台人臉識別審核的一個“法寶”。
所謂代刷，是指將未成年人玩家賬號綁定成年人身份證，讓成年人刷臉，以此通過平台審核，即可進入遊戲。
記者注意到，在百度貼吧，有網友發帖介紹代刷的相關經驗，並詳細列出操作步驟，有不少網友在下面跟帖回復。還有一些網友在貼吧內招攬生意，稱自己可刷臉代過，價格因人而異。
記者添加了一名為“可可”的網友，詢問代刷事宜。“可可”稱，首次代刷120元，後續每次20元，操作過程中不需要提供任何個人身份信息。當記者主動提到“自己是未成年人”時，對方並未拒絕交易。
不過也有網友在得知記者是“未成年人”后，主動結束了交易諮詢。這名網友的定價標準是首次代刷100元，後續每次30元。
記者調查發現，網上還有一種更高階的代刷方式，即找一個即將成年的未成年人，綁定其身份證號刷臉，過幾天這名未成年人成年後，立即刪掉人臉，換成自己的實名信息，這樣也能規避平台審核。 有網友在貼吧內曬出上述操作的截圖，其出生日期為2004年，但在遊戲系統內實名驗證卻為成年人。原因就是他付費88元，找到了一名即將成年的未成年人。
對於尋找即將成年的未成年人刷人臉再更換成自己實名的這一做法，記者在代刷網友“可可”處也得到了印證。
“可可”稱圈內將這類未成年人稱為“料子”。他說：“之所以找快成年的未成年人，肯定是有破解的辦法。已經測試過多次，都可以通過。如果不通過，直接退錢。”
由於代刷人臉是網友之間在平台上自行聯繫進行的交易，因此容易出現被騙的情況。
在百度貼吧“花麥吧”內，一名網友訴說了自己付費代刷被騙的經歷。該網友稱，付費后，首次代刷順利通過，但後續需要再次刷臉、修改身份時，代刷者已經“跑路”了。這名網友還發帖稱，找代刷不能確保對方身份，也無法確認對方是否會惡意篡改自己的賬號密碼，如果後續還想繼續刷臉通過平台審核，則需繼續付費。
憑藉優勢加入代練 平台可以參加分成
與代刷不同，代練的段位更高一些。
據資深網遊玩家蔣林介紹，代練是遊戲平台明令禁止的，但為了賬號升級，不少玩家都會找一些技術好的玩家代替自己打比賽。一些遊戲水平很高的未成年人就會去當代練，既可以掙錢，又可以用別人的賬號玩遊戲。
蔣林透露，在一些直播平台或短視頻平台上隨處可見遊戲代練鏈接，想入職代練者只需提供自己賬號最高段位截圖或以往比賽成績即可，大部分代練平台並不會審核身份，因此不少未成年人可輕鬆入駐平台接單。
“如果是在代練平台上接單，平台會抽取一部分費用，價格也會更高。有些玩家直接找匹配到的隊友，私下交易。至於對方是不是未成年人，那就不清楚了。大家都覺得只是簡單玩個遊戲，不會要求對方出示身份證。不過，也會出現一些‘跑單’的情況。”蔣林說。
有未成年人玩家透露，自己曾使用多個代練軟件接單，價格根據對方遊戲水平制定，第三方平台抽取手續費，“代練價格每局從5元至30元不等，平台收取的手續費也不等，有的收取20%的手續費”。
記者注意到，對於未成年人玩家來說，躲避平台審核最經濟實惠的方法就是借用家長或者認識的成年人的身份證號碼註冊賬號登錄。
陳小帥是河南省信陽市的一名初中生，父母在外地務工，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為了打網絡遊戲，他騙爺爺奶奶說自己要用智能手機學習，需要借用身份證登錄，這種情況下老人一般不會拒絕。“我們班很多打遊戲的同學都是這樣做的。還可以找一些關係好的、已經成年的人先註冊賬號，再讓他把賬號借給我們玩。”說到自己的“妙招”，陳小帥有點洋洋自得。
此外，記者了解到，不少未成年人也會主動添加成年人的微信號、QQ號為好友，通過交友的形式，借用成年網友的賬號來打網絡遊戲。
“我們認識一些學長學姐，他們上大學之後還跟我們保持聯繫，關係一直比較好。有時候實在想玩遊戲了，就找他們借個賬號。”李肆說。
監管重拳接連落下 防止沉迷任重道遠
為了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遊戲，國家一直在行動。
早在2005年，有關部門就制定了《網絡遊戲防沉迷系統開發標準》，並向網絡遊戲運營企業發出《關於開發網絡遊戲〈防沉迷系統〉的通知》，要求企業利用技術手段對未成年人在線遊戲時間予以限制。隨後又配套出台《網絡遊戲防沉迷系統實名認證方案》要求玩家實名認證。
2019年，國家新聞出版署發布《關於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遊戲的通知》，對青少年防沉迷系統提出更加嚴格、規範的要求。
近日，國家新聞出版署又下發了《關於進一步嚴格管理切實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遊戲的通知》，對於未成年人的遊戲時間作出嚴格規定，要求未成年人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節假日每日20時至21時使用網絡遊戲，並要求企業嚴格落實網絡遊戲用戶賬號實名註冊和登錄要求。
隨着監管重拳一次次落下，限制日益收緊，未成年人防沉迷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租號、借號、買號等產業趁機野蠻生長，規避防沉迷，讓不少未成年人鑽了空子。
有業內人士提出，對於未成年人防沉迷，當前並無行業統一的規範要求。人臉識別技術至今未在所有遊戲軟件中啟用。一是出於用戶個人隱私和信息安全顧慮的考慮；二是目前全國尚未形成人臉識別技術的統一政策法規安全標準、應用規範。
上海市法學會未成年人法研究會副秘書長郗培植認為，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遊戲，需要多方合力，相關部門要強化監督，平台要加強審核，學校和家長要良性引導，這樣多管齊下才能將網友給未成年人造成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但田林仍然有點迷茫，他與沉迷網絡遊戲的學生鬥智斗勇了5年後深知，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遊戲並非一朝一夕之事——為未成年人提供馬甲的市場就像打地鼠一樣，一個店家倒了另一個店家就會想些新的辦法重來。
“究竟何時才能真正預防未成年人沉迷網絡遊戲呢？”採訪結束時，田林這樣問道。
（文中田林和未成年人均為化名）
漫畫/李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