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虛擬主播背後的“中之人”:我不是工具,是靈魂

來源:齊魯壹點

記者 孫遠明

“我知道粉絲喜歡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單純的‘皮’。”說這話的,是虛擬主播妙善公主的“中之人”。

“中之人”是誰?簡單來說,是指操縱虛擬主播進行直播的人,也泛指任何提供聲音來源的工作者,其最早說法來源於日語的“中の人”。

近日,頂流虛擬偶像團體A-SOUL“塌房”(出負面新聞),成員珈樂的“中之人”因薪資待遇等問題離開,而“珈樂”這一虛擬偶像形象將終止直播和日常活動,進入“休眠”狀態。粉絲、“中之人”與資本之間的矛盾,將虛擬偶像這個二次元產物推上了熱搜,也推進了大眾的視野。

解密虛擬主播背後的“中之人”:我不是工具,是靈魂

妙善公主與許安一都是活躍在短視頻平台上的虛擬偶像,也可稱為虛擬主播。作為他們的“中之人”,每天遊走於虛擬和現實之間。有人稱“中之人”為“提線木偶”,也有人把“中之人”當作“工具”,但在元宇宙還未成型、人工智能還不成熟的今天,他們相信:“中之人”不是虛擬偶像的工具,是靈魂,而靈魂無法被技術“抹除”。

會變身的主播

傍晚7時,夜幕降臨,當人們下班回到家后,許安一便開始準備他夜晚的直播。

許安一,是吉光喵文化旗下的一名虛擬主播。在他的個人主頁簡介里,寫的是“來自元宇宙中的話癆狐妖”,這是許安一的人物設定。許安一擁有着帥氣的人類面貌,開朗陽光的性格,低沉磁性的嗓音,兩隻毛茸茸的耳朵和靈動的狐尾是他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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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直播間里,許安一有着許多真人主播無法完成的獨特技能,他可以動耳朵搖尾巴,可以隨時換古裝、現代衣服,甚至畫面一轉,搖身一變成了奧特曼。一些直播時添加的特效,用在他虛擬的形象上,相比真人主播要更加貼切許多。靠着虛擬主播的絕活和神秘感,許安一直播僅僅兩個月就收穫了近30萬粉絲。

在元宇宙里,許安一是一個完整的虛擬人,但是在現實中,他卻只是一張“皮”,他的所有動作、話語、思想,都是來自於“皮”后穿戴着動作捕捉設備的“中之人”。

許安一的“中之人”名叫“小許”。想要成為“中之人”,需要有顏值,聲音好聽,多才多藝,做過主持人、主播和配音的小許各方面都符合條件。許安一的虛擬形象是後方團隊根據小許的個人形象以及直播風格量身定製的,從建模、人物設定到正式直播花了六七個月的時間。期間,小許需要不斷地練習和磨合,熟練地操作直播設備,才能更好地呈現直播效果。

許安一每天直播2-3場,直播前小許需要花20分鐘的時間做準備工作,包括穿戴動作捕捉設備。這個設備看起來像是一根根帶子綁在他的身體各處,上面有光學標記,隨着小許的動作表情,通過技術捕捉渲染后,許安一便“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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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面上的動作捕捉設備。

最害怕被“開盒”

隨着直播的火熱,越來越多的粉絲開始好奇隱身在許安一“皮”下的真人,不斷在直播間刷屏:“你究竟長什麼模樣?”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小許都會開玩笑地回道:“長得就和許安一的建模一樣”。不透露私人信息,是行業規定。當初面試完后,小許便簽了一份保密協議,協議內容包含不能透露姓名、長相等任何個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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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虛擬主播來說,最害怕的便是“開盒”,也就是個人隱私被泄露。因為,一旦信息被泄露,會導致脫粉、角色塌房等嚴重問題,幾乎意味着直播生涯的終結。

頂流虛擬偶像團體A-SOUL近期的塌房,便和“開盒”有關。王偉是一個資深動漫迷,從A-SOUL出道后便迷上了虛擬偶像。每隔一段時間,網絡上就會爆出有人扒到了A-SOUL“中之人”的信息。雖然明知這是一種行業內禁止的行為,但王偉還是忍不住去看。然而,看完虛擬偶像“中之人”的真容,了解了她們故事後,王偉再看直播時,腦海里總會不自覺得跳出一張張照片。他嘗試說服自己,“我追的是虛擬偶像,不是真人。”可是於事無補,最終,王偉取消了關注。

做虛擬主播的“中之人”,不僅要“隱身”,還得不斷學習。隨着元宇宙概念的火熱,越來越多的虛擬主播湧入賽道,他們標準不一,有的是二維“紙片人”,有的建模粗糙動作僵化,有的則和A-SOUL一樣靈動,小許時常會感受到壓力。直播兩個月來,他漸漸習慣了沒有線下社交的生活,空閑時間就去其他虛擬主播的直播間,學習些經驗。在他直播工作台的電腦桌面上,已經積累了四五十份材料,裡面包含音樂、粉絲提的問題等直播內容。

虛擬主播也是需要“進化”的,這是為了更加契合粉絲們的喜好。同屬於吉光喵文化旗下的“妙善公主”,已經在各大短視頻平台上直播一年多了,她也是吉光喵文化推出的第一個虛擬主播IP。身着漢服的妙善公主的人物設定是“一個來自千年前興林國的少女”,偏向卡通動漫的風格。作為吉光喵第一代產品的妙善公主,近期即將進行升級,表情和肢體動作將會更加細膩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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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之前做露臉主播的“中之人”小飛,剛剛入行虛擬主播半年。在他看來,目前在大眾平台上,虛擬主播還相對少見,網友對其還抱有新鮮感和神秘感,相比較真人直播,虛擬主播更容易出圈。“先吃螃蟹的不一定大火,但容易有驚喜抽到限量款盲盒”,小飛對自己的未來發展很樂觀。

和許安一、妙善公主、小飛不同,“中之人”“油膩哥”是露臉的。

“油膩哥”是VR設備供應商STEPVR的一名員工,自從被虛擬技術吸引后,便由真人主播轉行到了虛擬主播。“油膩哥”所在的公司經營全身動作捕捉設備,這也決定了他每天的直播內容:穿戴好動捕設備,在直播間里演示設備性能,進行技術推廣。因為是“中之人”和虛擬形象分開展示,網友會看到一幅奇怪的場景:一個小伙在唱跳,旁邊的虛擬美女形象和他做着相同的動作。正因肢體動作和性別上的不協調,他才有了“油膩哥”這個稱呼。

遊走在虛擬和現實之間,扮演着虛擬角色,作為“中之人”的小許、妙善和油膩哥都與角色、粉絲產生着真實的情感連接。

小許將“中之人”當作一份類似演員的工作來對待,認真去演繹“許安一”這個虛擬角色。“油膩哥”則更是把虛擬形象當作工具:“我是它的靈魂,在工作中,它是一個展示我才華的方式。”而在小飛看來,不管是露臉直播還是虛擬主播,二者其實都是一種表演形態,他看中的是虛擬主播在未來的紅利。

“我覺得‘中之人’就是一個可以讓虛擬形象活起來的中間人”,妙善說。她常常感覺自己是用了一個很好看的虛擬形象在跟大家聊天,“要真正留住粉絲,靠的是真人,正應了那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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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們追捧虛擬形象,也在追捧皮囊背後的“中之人”。前者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永不衰老、看似永不塌房的虛擬偶像,後者讓他們有了與真人情感互動的親切感。可以說,粉絲愛上的是一個虛擬與現實混雜的複合體。其中,既包括這層虛擬形象,也包括“中之人”在直播中展現出的所有真實性格。

但是,做“中之人”久了也會“入戲太深”,有時早上醒來會反應一下:“我是誰?”他們似乎被一分為二,一個在真實生活中,一個在虛擬空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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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主播妙善公主“中之人”的直播工作台。

行業火熱

至今,大眾圈層對於虛擬偶像仍有些陌生,但它發展的時間卻並不短。

2007年,虛擬歌手“初音未來”橫空出世,之後,坐擁全球6億粉絲和百億日元身價。2020年,國內“虛擬偶像”也迅速崛起,虛擬人更新迭代。2021年,虛擬歌手“洛天依”登上春節聯歡晚會。

隨着VR、AR等科技的不斷發展,動作捕捉設備成本的降低,虛擬偶像已經成為元宇宙熱潮里最熱的一個方向,字節跳動、網易等公司都在發力布局虛擬人產業。數據顯示,2020年6月至2021年6月,B站共有32412位新的虛擬主播開播。據天眼查數據顯示,我國現有虛擬數字人相關企業28.8萬餘家,有近七成的虛擬人企業成立於1年之內,行業進入爆發期。從企業地區分佈來看,廣東、山東、江蘇三地排名前三。

解密虛擬主播背後的“中之人”:我不是工具,是靈魂

虛擬歌手“洛天依”參加北京冬奧會文化節開幕式。

對於公司來說,投資虛擬偶像和真人網紅有什麼區別呢?

鯨禺文創的創始人廖啟銘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分析:“對公司來說,培養真人網紅和虛擬偶像都會有投入,但真人網紅具有偶然性,會有泡沫;虛擬偶像的本質是IP,有作品的虛擬偶像具備持續的IP價值,其中也內含各種科技,同時具備可以延展的權益。許可狀況下,我們當然會選擇投入後者。”廖啟銘還表示,虛擬偶像也能進入當下正熱的網紅經濟領域,而且相較於真人網紅會存在道德品格、年齡增長等潛在風險,虛擬偶像相對可控。

艾媒諮詢分析師表示,隨着二次元領域的主要受眾群體“90后”“00后”逐漸擁有了自主消費能力,虛擬偶像在流量變現、內容變現等方面將會獲得更好的支撐,具有非常強的忠誠度、號召力以及商業變現前景。虛擬偶像IP在內容和周邊產品的開發上擁有更多的空間和可能性,隨着潮流的變化和時代的發展迭代進化,引領不同階段的審美,在形象開發和內容開發上擁有更強的延續性,有利於持續吸收流量關注,提升變現水平。

“中之人”並不好乾

“以往類似‘阿凡達’一身的動捕設備要花千萬元,還得在攝影棚等特定的地方拍攝,現在幾萬、十幾萬的設備都有。”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據他介紹,目前虛擬偶像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A-SOUL這種,可以實時與粉絲互動;另一類則像短視頻上大火的柳夜熙,需要拍完視頻後期渲染,達到比擬真人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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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虛擬偶像不僅以二次元世界的紙片人形象存在,還以三維立體姿態參與到演唱會、綜藝節目、品牌代言、廣告片拍攝、直播帶貨等現實世界中,展現出強大的吸金能力。艾媒諮詢發布的《2022年中國虛擬人行業發展研究報告》顯示,2021年,虛擬偶像帶動的整體市場規模和核心市場規模分別為1074.9億元和62.2億元,預計2022年將分別達到1866.1億元和120.8億元。

這個行業仍在繼續增長,但對於“中之人”來說,卻並不好乾。

據媒體報道,2021年,珈樂被稱為收入排名第一的虛擬主播,只2021年11月的進賬就有214萬元。但是,粉絲花138元充一個連續包月的“艦長”,在與B站五五分成后,珈樂的“中之人”只能分到6毛錢。有業內人士稱,“中之人”只是虛擬偶像鏈條中的一環,從公司角度來看,他們的定位就是員工,幾千元的月收入屬於正常水平,相比真人網紅主播,當然要低得多。

另一組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8月18日,B站相對具有關注度的3472個虛擬主播中,1827人當月營收0元,無收入者超過半數。

STEPVR創始人、總裁郭成在接受採訪時曾表示,每一個虛擬人背後都有一個“中之人”坐鎮,也有類似經紀公司或MCN機構負責後台的內容、流量運營及IP打造,兩者間需要就虛擬人變現收入(打賞、代言等)約定好收入分配規則。通常來說,前期“中之人”拿到的收入比較少,但一旦虛擬形象爆紅后,“中之人”的分成比例會進一步提高,因為MCN也不願意看到“中之人”出走而“塌房”的局面。

此外,“中之人”的選拔也十分嚴格。以日本知名的虛擬主播事務所彩虹社為例,截至今年4月,“中之人”試鏡申請者累積超過45000人,平均通過率為1%。

解密虛擬主播背後的“中之人”:我不是工具,是靈魂

彩虹社成員 vox。

能否“抹除”中之人?

隨着行業火熱暴露出來的,還有關於虛擬偶像的法律問題。

“目前,我國陸續出台了虛擬主播監管方面的相關規定,而在虛擬主播權益方面尚未制定專門的法律法規。”山東隆湶律師事務所主任李富民律師接受記者採訪時說,“但可以運用現有的法律解決虛擬主播產生的糾紛,其中涉及著作權法、勞動合同法、廣告法等。比如,虛擬偶像背後的‘中之人’與運營公司建立了勞動合同關係,系運營公司的員工,雙方如有勞動糾紛,協商不成的,該員工可申請勞動仲裁,對仲裁不服的,還可向法院起訴。”

虛擬偶像如果違反了法律,該如何裁定?對於這種情況,李富民律師告訴記者,沒有真人參與的配音、形象,而是通過技術處理的,其真人並未從事違法活動,而系運營公司具體實施的,應由運營公司承擔法律責任;若是真人明知對方實施違法行為而默許、放任的,則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相比真人偶像,技術至上的虛擬偶像確實更加可控,可以規避很多風險,但是,A-SOUL塌房事件的發生,讓喊出“虛擬偶像永不塌房”的資本冷靜下來,也更加明白了中之人的重要性。

不過,並非所有虛擬偶像都需要“中之人”。據吉光喵文化的負責人范世育介紹,目前,對於一些標準化輸出的工作,就可以實現無“中之人”運行,比如新聞播報、手語播報、直播帶貨等。以直播帶貨為例,虛擬主播會根據網友的問題回答出產品的性能、發貨日期等等,達到24小時不停歇直播的狀態,從而實現降本增效。“但這更像是虛擬偶像版的客服,不是真人,難以建立情感鏈接。”

解密虛擬主播背後的“中之人”:我不是工具,是靈魂

那技術最終會將“中之人”“抹除”嗎?

“目前的技術仍然不能達到完全脫離‘中之人’的地步”,多個業內人士告訴記者。不過,隨着虛擬偶像動作捕捉、語言處理等智能技術發展,不需要“中之人”的虛擬偶像也可能會出現,但可能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而且,虛擬偶像畢竟成不了真人,沒有人類的情感,只靠技術驅動的虛擬偶像沒有靈魂,用戶也不會喜歡。

在採訪過程中,有受訪對象給記者描繪了一個未來的場景:元宇宙構建成熟,每個人都是“中之人”,大家可以選擇設定自己喜歡的虛擬形象去交流溝通。就像今天的QQ、微信一樣,可以設置頭像、標識,在互聯網的世界里暢遊。

這一天何時會到來?未知,但到那時候,或許便沒有了“中之人”的說法。

(應受訪者要求,小許、妙善、小飛、王偉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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